卷三 意外的結局

在唐朝,大約沒有人比本故事中的主人公更鬱悶了。

故事發生在唐德宗貞元初年,鬱悶的人是原籍河南陳郡的袁生。他曾在湖北唐安任參軍,離職後四處漫遊,此日來到蜀地巴川,住進一家旅店。只是他這時候還不能明白,這個無名小店將成為他人生的一個拐點。

那是黃昏時分,袁生坐在窗前,遙望山川,突然感到一種迷惘。他不知道像他這樣的小人物會以怎樣的方式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一個墨點;或許,什麼都留不下,他只是一個匆匆過客,一如此番漫遊。正在他胡思亂想時,突然有人敲門。來客是一白衣男子,進屋後並不說話,而是直接落座,隨後才對驚詫的袁生開口:「我姓高,家住巴川郡新明縣,曾在軍中干過差事,現已卸任,閒遊至此。」

袁生覺得有些意思,因為經歷與自己一樣。聊天中,袁生感到白衣男子聰敏異常,高出常人。

後來,白衣男子說道:「我長於占卜,可算出您平生遭遇,過去與未來。」

袁生問之,那人一一描述出袁生的過往,絲毫不差。到了夜半,白衣男子輕聲對袁生說:「實話告訴您吧,我非人間之物……」

袁生:「你既然非人,難道是鬼,要禍害於我嗎?」

白衣男子一擺手:「莫著急,聽我說。我現有一事,欲陳述於您,可以嗎?」

袁生起身道:「請講。」

白衣男子說:「我本是赤水河神,所在廟宇在新明縣之南。去年夏天,陰雨不停,廟舍已傾,而無人過問,使我每天為日光曝晒,為風沙所侵,我的塑像甚至被樵夫所侮,周圍居民也視我如土!現在,我把自己的境遇告知您,如果您覺得能幫助我,我就說下去;若不能,那我就走啦!如此當無遺憾。」

袁生道:「我的神啊,您既然有此願望,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說吧,我怎麼幫你?」

河神道:「您轉年當被任命為新明縣令,假如能為我重建廟宇,按時祭祀,那真是我的大幸。希望您不要忘卻此事!」

袁生暗自尋思:真有此事?我明年會被任命為當地縣令?

河神見其猶疑,又道:「您到新明縣後,我們應該見上一面,但人神相隔,考慮到您的部下也許會輕慢於我,所以到時候您最好叫他們退下,一人進入廟中,希望到時候我們談得盡興。」

轉年冬天,袁生果然被任命為新明縣令。上任後,他詢問下屬,得知縣城南郊果然有赤水神廟一座。幾日後,他前去拜訪,一如河神囑託,獨自一人入廟,把下屬留在了廟外。廟中景象果如河神所言,屋宇將摧,荒草漫漫。袁生佇而望之,突有一白衣男子自廟後緩步而來,定睛一看,正是那河神。

河神很高興,對袁生說:「您不忘前約,真君子也!也是我之幸事!」遂挽袁生之手,漫步廟中。轉過一處迴廊,袁生突然發現台階下捆綁著一名老僧,還有幾個容貌古怪之人站在其身旁。袁生甚為不解,於是問道:「此人是誰?」

河神說:「他是縣城東郊寺院里的住持,名叫道成。因為有罪,所以被我關押於此,已有一年了。每天早晨和傍晚,我就叫人用鞭子抽他。不過,期限快到了,再有十多天,我就會釋放他。」

袁生問:「這個僧人關押於此,他不會跑嗎?」

河神詭秘一笑:「你現在看到的是他的魂魄,他本人還在其寺院里,只是已染疾病。只是,他怎麼會知道是我在這裡作法呢?」

河神繼續說:「您既然允諾幫我重修廟宇,那就快點吧!」

袁生說:「不敢忘。」

回到府邸,袁生一計算,重新修建這廟宇要花費不少銀子,而該縣又比較窮,若從財政里出這筆錢很困難,正在犯愁時,他突然想到那個被河神懲罰的僧人:若將事情原委告訴他,叫其所在的寺院出資,為河神修建廟宇,從而解除自己身纏的厄運,他一定願意做!最主要的是,在這崇佛的時代,寺院里香火鼎盛,是最有錢的地方。於是,袁生前往位於縣城東郊的那所寺院。入寺院一問,果有道成住持卧病在床已有一年光景了。袁生見到道成,詢問他的病情。

道成說:「我病已深,每天早晨和傍晚身體尤痛!」

袁生說:「我也許能幫助你,但你能不能出資修建一下赤水神廟呢?」

道成說:「假如修建廟宇能使我恢複健康,又怎麼會在乎那點銀子呢?」

袁生隨即撒謊:「我雖然為縣令,但也懂得些法術,善視鬼神,最近去赤水神廟,見您的魂魄被捆綁於那裡,問赤水神怎麼回事,他說您有罪,所以才將您的魂魄拘來,每天早晨和傍晚抽打您。雖然赤水神說對您的懲罰還有十多天就到期了,但我還是覺得您被鞭撻的魂魄甚是可憐,就對赤水神說,叫您出資修建廟宇,求他儘快釋放您。還好啊,赤水神答應了。您出一筆銀子吧,不要因為疾病將愈,而放棄對赤水神廟的修建。」

道成眼珠轉了一下,慢慢地說:「原來如此,多謝賜教!」

十多天後,道成之疾果然痊癒,他立即招集弟子議事:「我少年學佛法,至今五十年矣!一年前不幸染疾,據本縣袁縣令告訴我說,那是赤水神在搗鬼。他還要我病好後去修補其廟,我只知道人們建神廟時是懷著崇敬的心情的,廟中之神的任務是保佑蒼生,而赤水河神竟以妖術攝我魂魄,為害一方,我安能不將其除掉?!」

眾弟子齊聲道:「聽從師父吩咐!」

道成帶著眾弟子,肩扛鐵杴,手持鐵鎚,奔赴赤水神廟,到了裡面,二話不說,將所有的神像推倒砸爛,隨後揚長而去。

轉天,道成去拜訪袁生。後者大喜:「您的病果然好了,我沒騙您吧!」

道成說:「是啊,多虧您救我,如何敢忘您的大恩!」

袁生說:「那就抓緊時間去修建赤水神廟吧,否則災禍或許又要及身了哦。」

道成冷笑:「我們信奉河神,是因為他可以造福於人,所以每朝天子都詔令天下,於每州每縣為其修建廟宇,而像赤水河神這樣的,我還沒見到過,他不但不造福於人,反而為害於人,怎能留他?剛才,我已將其廟毀掉啦!」

袁生大驚,心想必釀災禍!但是那道成,卻意氣風發,了無懼色。

一個多月後,袁生的一個下屬犯了錯,袁生下令杖擊,竟導致其死亡。該下屬的家人越級上訪,告於郡官,最終我們的袁縣令被革職,流放在一個叫端溪的地方。

這一天正午,袁生行至三峽一帶,隱約看到一白衣男子立於路邊,仔細觀看,正是赤水河神。赤水河神面無表情,冷冷地說:「我托你幫我修建廟宇,最終竟導致道成毀我居所,滅我神像,使我流離失所,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之罪吧?!現在你被流放荒僻之地,也是我報復所致。」

袁生也很激動,說:「毀你神廟的是道成!為何遷罪於我?!」

赤水河神說:「那道成住持,現在心神正盛,我不敢惹;而你命運將衰,所以我只有拿你報復。」說罷,他消失不見了。

袁生越發憤怒,河神之言真是太可氣了,然而四野茫茫又去哪找那河神與他打一架呢?於是我們的袁生只剩下在那裡哆嗦了。

貞元初,陳郡袁生者,嘗任參軍於唐安。罷秩游巴川,舍於逆旅氏。忽有一夫,白衣來謁,既坐,謂生曰:「某,高氏子也,家於此郡新明縣,往者嘗職軍伍間,今則免矣,故旅遊至此。」生與語,其聰辯敏博,迥出於人,袁生奇之。又曰:「某,善算者,能析君平生事。」生即訊之,遂述既往事,一一如筆寫,生大驚。是夕,夜既深,密謂袁生曰:「我非人也,幸一陳於君子,可乎?」袁生聞之懼,即起曰:「君非人,果鬼乎是將禍我耶!」高生曰:「吾非鬼,亦非禍君,所以來者將有托於君耳。我赤水神,有祠在新明之南,去歲淫雨數月,居舍盡圯,郡人無有治者,使我為風日所侵鑠,且日為樵牧者欺侮,里中人視我如一抔土耳。今我訴於子,子以為可,則言;不,則去。無恨乎?」袁生曰:「神既有願,又何不可哉!」神曰:「子來歲當調補新明令,倘為我重建詞宇,以時奠祀,則真幸之甚者。願無忘。」袁生諾之。既而又曰:「君初至邑時,當一見詣,然而人神理隔,慮君僕吏有黷於我,君當屏去其吏,獨入廟中,冀盡一言耳。」袁生曰:「謹奉教。」是歲冬,袁生果補新明令。及至任訊之,果有赤水神廟,在縣南數里。旬余,遂詣之。未至百餘步,下馬屏車吏,獨入廟中,見其檐宇摧毀,蓬荒如積,佇望久之,有一白衣丈夫自廟後來,高生也,色甚喜。既拜,謂袁生曰:「君不忘前約,今日乃詣我,幸何甚哉!」於是偕行廟中,見階垣下有一老僧,具桎梏,數人立其旁,袁生問曰:「此何為者?」神曰:「此僧乃縣東蘭若道成師也。有殃,故吾系。一歲矣,每旦夕,則鞭捶之。從此旬余,當解之。」袁生又曰:「此僧既存,安得繫於此乎?」神曰:「以生魄系之,則其人自沈疾,亦安能知吾之為哉!」神告袁生曰:「君幸諾我建廟,可疾圖之。」袁生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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