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通往仙境之路

唐朝詩人戴叔倫有名詩《題稚川山水》:「松下茅亭五月涼,汀沙雲樹晚蒼蒼。行人無限秋風思,隔水青山似故鄉。」下面的故事就與稚川有關。而稚川,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去那裡該怎麼走?

唐玄宗天寶年間,原籍甘肅姑臧即涼州的僧人契虛,本姓李,父親曾做過朝廷的御史中丞,也算是官宦之家了,但契虛本人卻無意權貴,而好佛學,從二十歲起就進入長安佛寺修行。後「安史之亂」起,潼關被破,玄宗皇帝西奔蜀地,長安很快失陷,契虛也逃入太白山。于山中隱居的契虛,不再吃五穀凡食,而以柏葉果腹,飲山泉解渴,過起了修行的日子。

有一天,有白髮道士自稱喬君的前來拜訪,此人貌相清瘦,仙風道骨,他對契虛說:「我看你形貌秀異,神采非凡,為什麼不去仙境看看呢?」

契虛說:「我塵俗之人,怎麼能到仙境?」

喬君說:「其實仙境離此地特別近。」

契虛說:「既然如此,可否引我去?」

喬君說:「可以引你去,但那人未必是我。你可按我說的去做:離開太白山,去商山,山腳下有一客棧,你在那裡準備美食,若遇見販賣東西的山民,就請他吃飯,他會問你去什麼地方,你就說想去稚川,他就會為你指路了。」

「稚川?」契虛茫然道。

後來,契虛按照喬君說的去做了。

在商山客棧,契虛準備了很多好吃的,每有山民路過就請他們吃飯,前後有一百來位,他們飯都吃了,但沒有一個人問契虛要去哪裡。契虛很沮喪,思忖著定是喬君騙他,於是準備離開。就在當天晚上,又來了一個賣東西的山民,契虛做最後的努力,請他吃飯。那山民說:「你要去哪呢?」

契虛差點流出眼淚:「稚川!稚川!我想去稚川,這種願望有多年了!」

山民道:「稚川?那是仙境,你怎麼能抵達呢?」

契虛說:「我自小羨慕神仙,曾遇高人,勸我到稚川一游,請帶我去吧!」

山民道:「你真的想跟我一起去嗎?」

契虛說:「若能去稚川,雖死不悔!」

於是山民帶上契虛,出了客棧,直奔以盛產美玉而聞名的藍田縣。在那裡又準備了一下,於該日晚向當地的玉山進發。入玉山後,他們涉險流危岩,走了大約八十里,來到了一個山洞前。契虛看到有水自洞中淌出。山民叫契虛與他用石塊堵塞洞口,以斷其流。三日後,洞口不再冒水。這時候,他們才鑽進洞。裡面甚暗,他們摸索前行,大約走了幾十里,來到一扇石門前。出此門後,豁然開朗,祥雲靜浮,水明山秀,別有洞天。

山民和契虛又走了一百多里,來到一座高山下,仰望山勢,極險峭,契虛不敢攀登。山民道:「你想功虧一簣嗎?稚川即至,為什麼彷徨不前?!」說罷,用手拉起契虛,一路攀登,令契虛頭暈目眩。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至山頂,其勢平坦,繚繞在雲霧間。契虛偷偷往山下遙望,山底景象已杳不可見。

但稚川還沒到。

山民和契虛又走了一百多里,再次來到一個山洞前。穿越後,面前是茫茫碧水,中有仙樹搖曳,樹間有條寬一尺多的石徑,其長至少有百里。山民在前,引契虛踏上石徑,走到盡頭,又是一座高山。山前有一棵巨大的樹木,枝葉繁盛,高有數千尋。山民攀上樹,大聲長嘯,過了一會兒,突有大風起於樹間,隨即見到一條巨繩從高山上垂下,巨繩末端系著一個行囊。山民叫契虛跳進囊中,閉上眼。隨後,山民也進了那行囊。接下來,那巨繩開始升起,按契虛的計算,他們在囊中行進了至少半天的時間。最後,山民說:「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契虛慢慢睜開眼,發現已來到山頂。契虛極目遠眺,宮闕樓閣,皆呈玉色,光輝交映,如夢如幻。契虛激動地熱淚盈眶:「啊,稚川!」

山民領著契虛共入稚川城。一路走來,見仙女聖童羅列左右,其中一仙人問山民:「這僧人是誰?來自人間的吧?」

山民道:「他雖來自人間,但久願游稚川,所以我引他來看看。」

他們穿過幾重仙霧繚繞的門樓,來到一處大殿,玉案後坐著一位仙人,姿容古異,兩旁是金甲侍衛,甚為嚴整。山民叫契虛拜跪,並介紹道:「這就是稚川真君。」

稚川真君聽了山民的介紹,隨後叫契虛上前問話:「你絕了三彭之仇了嗎?」

契虛如墜雲霧中,回答不上來。

稚川真君說:「那你不能留在這裡。」

稚川真君叫山民帶契虛去殿外的翠霞亭。該亭凌於空中,亭上有一人,髮長數十尺,袒衣而坐,膚黑目明,不時間地沖他們眨眼。山民對契虛說:「拜。」

契虛又拜,起身後,悄悄問山民:「這人為什麼一直在沖我們眨眼?」

山民道:「他就是楊外郎,隋朝宗室,煬帝末年,天下大亂,他隱於山中,得道後成為稚川的居民。他並非在沖我們眨眼,而是在用神眼透徹人世之事。」

契虛說:「可以叫他睜開眼睛嗎?」

山民近前相請,楊外郎就真的猛地睜開眼,目光所至,一如日月映照。契虛汗流浹背。

他們又在亭壁邊看到一人,正在那打盹兒。山民說:「此人叫乙支潤,最初也生活在人間,得道來這裡定居。」

山民帶著契虛轉了一圈稚川城,隨後按原路返回。在路上,契虛問:「方才稚川真君問我絕沒絕三彭之仇,是什麼意思?」

山民道:「所謂『彭』,是『三屍』的姓,而『三屍』就在人體內,以吃五穀為生,專門監視人的過錯,每至庚申時分,稟告給天帝。所以,只有不食五穀,也就是辟穀後,才能斷絕『三屍』,最終成仙得道;否則,無論怎麼努力修行也是沒用的。」

契虛似有所悟。

有僧契虛者,本姑臧李氏子,其父為御史於玄宗時。契虛自孩提好浮圖氏法,年二十,髡髮衣褐,居長安佛寺中。及祿山破潼關,玄宗西幸蜀門,契虛遁入太白山,采柏葉而食之,自是絕粒。嘗一日,有道士喬君,貌清瘦,須鬢盡白,來詣契虛,謂契虛曰:「師神骨甚孤秀,後當邀遊仙都中矣。」契虛曰:「吾塵俗之人,安能詣仙都乎?」喬君曰:「仙都甚近,師可力去也。」契虛因請喬君導其徑,喬君曰:「師可備食於商山逆旅中,遇即犒於商山而饋焉,或有問師所詣者,但言願游稚川,當有子導師而去矣。」契虛聞其言,喜且甚。及祿山敗,上自蜀門還長安,天下無事。契虛即往商山,舍逆旅中,備甘潔以伺子饋焉。僅數月,遇子百餘,俱食畢而去。契虛意稍怠,且謂喬君見欺,將歸長安。既治裝,是夕,一子年甚少,謂契虛曰:「吾師安所詣乎?」契虛曰:「吾願游稚川有年矣。」子驚曰:「稚川,仙府也。吾師安得而至乎?」契虛對曰:「吾始自孩提好神仙,嘗遇至人,勸我游稚川,路幾何耳?」子曰:「稚川甚近,師真能偕我而去乎?」契虛曰:「誠能游稚川,死不悔。」於是子與契虛俱至藍田上,治具,其夕即登玉山,涉危險,逾岩巘,且八十里。至一洞,水出洞中,子與契虛共挈石填洞口,以壅其流。三日,洞水方絕。二人俱入洞中,昏晦不可辨,見一門在數十里外,遂望門而去,既出洞外,風日恬煦,山水清麗,真神仙都也。又行百餘里,登一高山,其山攢峰迥拔,石徑危,契虛眩惑不敢登,子曰:「仙都且近,何為彷徨耶!」即挈手而去。既至山頂,其上坦平,下視川原,邈然不可見矣。又行百餘里,入一洞中,及出,見積水無窮,水中有石徑,橫尺余,縱且百里余。子引契虛躡石逕而去,至山下,前有巨木,煙影繁茂,高數千尋。子登木長嘯久之,忽有秋風起於林杪,俄見巨繩系一行橐,自山頂而縋,子命契虛暝目坐橐中。僅半日,子曰:「師可寤而視矣。」契虛既望,已在山頂,見有城邑宮闕,璣玉交映在雲物之外。子指語:「此稚川也!」於是相與詣其所,見仙童百輩,羅列前後。有一仙人謂子曰:「此僧何為者,豈非人間人乎?」子曰:「此僧嘗願游稚川,故挈而至此。」已而至一殿,上有具簪冕者,貌甚偉,憑玉幾而坐,侍衛環列,呵禁極嚴。子命契虛謁拜,且曰:「此稚川真君也。」契虛拜。真君召契虛上,訊曰:「爾絕三彭之仇乎?」不能對。真君曰:「真不可留於此!」因命子登翠霞亭。其亭亘空,居檻雲矗,見一人袒而瞬目,髮長數十尺,凝膩黯黑,洞瑩心目。子謂契虛曰:「爾可謁而拜。」契虛既拜,且問:「此人為誰何瞬目乎?」捀子曰:「此人楊外郎也。外郎,隋氏宗室,為外郎於南宮,屬隋末,天下分磔,兵甲大擾,因避地居山,今已得道。此非瞬目,乃徹視也。夫徹視者,寓目於人世耳。」契虛曰:「請寤其目,可乎?」子即面請,外郎忽寤而四視,其光益著若日月之照。契虛悸背汗,毛髮盡勁。又見一人卧石壁之下,子曰:「此人姓乙,支潤其名,亦人間之人,得道而至此。」已而子引契虛歸。其道途皆前時之涉歷。契虛因問子曰:「吾向者謁見真君,真君問我三彭之仇,我不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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