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下一個就是你

安徽歷陽人羅元則駕駛著自己的小船去揚州辦事。

時值初秋,陰雨連綿,船依岸而行。雨一直下,幾日不斷,這一天來到一個地方,岸上有一人求寄船中,以避大雨。

羅元則將船靠岸,那人上來。羅元則見那人如長者模樣,很熱情地招待了他。但羅元則又很奇怪,因為河兩岸是茫茫荒野,這一路段渺無人煙,搭船者是從哪出現的呢?而且此人並不像個旅者,因為他沒帶行囊,只是手裡拿著一封信。羅元則不得不感到奇怪。小船帶著主人的疑問,駛入茫茫雨夜。

晚上,羅元則與那人閑聊開來,隨後同卧而睡。第二天,繼續行船,天色大亮時,看到前面有一村落,那人說:「我下船到岸上辦點事,很快就回來,你停船等我一會兒,甚是感謝。但不要打開我的書信。」

羅元則點頭答應,那人放下書信,匆匆下船。羅元則在船上相待,那人下去沒一會兒,岸上村落里就傳出哭聲,像是死了人。羅元則感到有些不對勁,又看到那人留於船上的書信,於是好奇地打開,看了一眼,上寫:「某日至某村,當取某乙之性命。」羅元則甚驚,更令他睜大眼睛的是:自己的名字,赫然寫在某乙的下面。

正在這時,羅元則感到身後站著一個人,猛一回頭,發現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上船來了,說:「你為什麼竊視我的書信?」

羅元則拜倒哀求:「實不相瞞,我就是您信上所寫的羅元則。」此時,他已知那人並非來自陽間了。

鬼道:「你這一生,有沒有負過別人?」

羅元則仔細回憶:「我只做過一件壞事:曾奪取同縣張明通的十畝田地,導致他失業,但此人現在已死了啊。」

鬼一笑:「正是因為他死了,所以才在冥府將你投訴。」

羅元則哭泣著說:「我父母均已年邁,都靠我一人照料,希望您能放過我。」

鬼沉吟良久:「這樣吧,考慮到你用船拉了我一段路,我暫且放過你。但你也不要去什麼揚州了,立即掉轉船頭回家去,切記:到家後,三年內不要出門。這樣的話,還可以再活十年。」說罷,那鬼下船而去,消失在茫茫荒野。

歷陽羅元則,嘗乘舟往廣陵,道遇雨,有一人求寄載,元則引船載之。察其似長者,供待甚厚,無他裝囊,但有書函一枚,元則竊異之。夜與同卧。旦至一村,乃求:「暫下岸,少頃當還,君可駐船見待,慎無發我函中書也。」許之,乃下去。須臾,聞村中哭聲,則知有異,乃竊其書視之,曰:「某日至某村,當取某乙。」其村名良是,元則名次在某下,元則甚懼。而鬼還,責曰:「君何視我書函?」元則乃前自陳伏,因乞哀甚苦。鬼愍然,謂:「君嘗負人否?」元則熟思之,曰:「平生唯有奪同縣張明通十畝田,遂至失業,其人身已死矣。」鬼曰:「此人訴君耳!」元則泣曰:「父母年老,惟恃元則一身,幸見恩貸。」良久,曰:「念君厚恩相載,今捨去,君當趨歸,三年無出門,此後可延十年耳。」即下船去。元則歸家中。歲余,其父使至田中收稻,即固辭之。父怒曰:「田家當自力,乃欲偷安甘寢,妄為妖辭耶?」將杖之。元則不得已,乃出門,即見前鬼,髡頭裸體,背盡瘡爛,前持曰:「吾為君至此,又不能自保惜,今既相逢,不能相置。」元則曰:「舍我辭二親。」鬼許。具以白父。言訖,奄然遂絕。其父方痛恨之,月余亦卒。

(《廣異記》)

羅元則回到家中後,閉門不出。

一年後,羅元則的父親叫他去田中收稻,羅元則說什麼也不去,把因由簡單地說了一下。其父大怒:「種田之人,自當出力,安能閑逸如此?又怎麼能相信那些鬼話?!」說著,舉起拐杖就要打羅元則。

羅元則沒辦法,只好出門,此時他懷著一絲僥倖。但剛一出門,就看到曾遇見的那鬼站在眼前:「當初我徇私放過你,導致我現在成此模樣而不能自保。現在我們既然又遇見了,你就別逃了。」

羅元則看到那鬼禿髮裸體,身上多瘡,似乎受了不少苦。這時候,他反而平靜下來:「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與父母告別。」

鬼點頭。

返身回院後,羅元則把所遇事情告訴了父親,說完最後一個字,即倒地而亡。其父自然悔恨不已,傷心欲絕,一個多月後也故去了。

到了故事的最後,羅元則從容赴死,令人頓生傷感。此外,故事還有幾點值得一提:首先,在冥間鬼也是分等級的。本文中的鬼的級別應該比較低,靠腿腳工作,為此還搭了一段羅元則的船。其次,由鬼最後說的話看,由於他徇私放過了羅元則,所在冥間受到了處理,所謂「髡頭裸體,背盡瘡爛」,在這種情況下,他放棄了當初對羅元則的承諾,而追上門來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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