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夜行記

晚唐詩人韓琮有詩《暮春滻水送別》:「綠暗紅稀出鳳城,暮雲樓閣古今情。行人莫聽宮前水,流盡年光是此聲。」

卻說唐朝一日,京兆少尹即長安副市長張昶死於其在長安東郊的別墅中。後葬於十里之外的滻水。張昶死前,其女守在身邊。張昶死後,其女即派人將消息報送給丈夫叫商順的,此時,原籍江蘇丹陽的士人商順正在長安參加考試。

商順得到消息後,立即隨報信僕人前往岳父的別墅。

但是,路上發生了意外:由於僕人飲酒致醉,所以出長安不久,即與商順走散。商順初來長安,對周圍地理很是陌生,見與僕人已失散,本欲回城,待明日天亮再行,但返回一看,城門已閉,沒辦法,只好獨自騎驢前往。時值冬夜,寒冷漫長,天漸昏黑,雨雪又起,在呼嘯的北風中,商順信驢而行,很快就迷路了。

大約走了十多里,天色更暗,前面杳無莊園,來自江南的商順置身於西北的茫茫大野,心裡漸漸恐懼起來。在北風中,商順騎驢轉入深深的草莽,衣服單薄的他,寒冷異常,齒牙相碰,不堪其苦。行了不知多遠,望見前面有一山澗,澗旁似有燈火,商順大喜。他來到跟前,看到有茅屋數間,遂下驢叩門,意欲借宿,但敲了多下,裡面都無人應答,正要心灰時,茅屋中傳出一個聲音:「何人?」

商順:「我乃遠方行客,迷路於此,天雪甚寒,故欲求宿。」

裡面的人:「天已暗,雨雪如此,知君是何人?!且所居狹陋,無法留宿!」確實有道理,在這個風雪之夜,給你開門,但我知道你是何人?又如何斷定你不是兇徒?

商順沒辦法,只好問張昶的別墅離這裡還有多遠,又怎麼走。裡面的人告訴他,往西南方向走,四五里即可至。話音落,茅屋中的昏暗的燈火徹底熄滅了。

商順只好繼續前行。但往西南走了十多里地,還是沒有發現岳父的別墅。此時,雨雪更暴,商順覺得自己的周身已被凍僵,遠望無邊的黑暗,認為自己此夜難逃一死。想到這裡,他反而平靜下來:既然無法抵達,還往前走什麼?見旁邊有一樹林,於是他下驢入林,將驢拴好,自己抱緊身體,倚樹而坐。

商順是在等待死亡嗎?

然而,在唐朝的黑夜,總有奇蹟發生。正在商順坐樹等死時,發現遠處飄來一物,狀如燈籠,光照數丈,漸漸入林,停在商順眼前。商順甚恐,如此暗夜,難道遇見鬼火了?事已至此,他壯膽相問:「是鬼火,還是岳父之靈?若是岳父之靈,請為我引路!」

商順話音剛落,那燈籠飄然而動,在其映照下,他看到黑暗中有一路徑,於是立即乘驢上路。而那燈籠始終在其正前方一尺多遠。走了六七里,商順望見前面有人持火炬相迎,此時引路的燈籠便消失了。來人正是商順岳父張昶墓園裡的奴僕。商順問他怎麼知道自己來了,奴僕回答:「我為張大人守墓園,在冥冥中聽到他喊我,告訴我您從東而來,故至此相迎。」

丹陽商順娶吳郡張昶女,昶為京兆少尹,卒葬滻水東,去其別業十里。順選集在長安,久之,張氏使奴入城迎商郎。順日暮與俱往,奴盜飲極醉,與順相失,不覺其城門已閉,無如之何,乃獨前行。天漸昏黑,雨雪交下,且所驢甚蹇,迷路不知所之,但信驢所詣,計行十數里,而不得見村墅。轉入深草,苦寒甚戰。少頃,至一澗,澗南望見燈火,順甚喜,行至,乃柴籬茅屋數間,扣門數百下,方應。順問曰:「遠客迷路,苦寒,暫欲寄宿。」應曰:「夜暗,雨雪如此,知君是何人且所居狹陋,不堪止宿。」固拒之。商郎乃問張尹庄去此幾許。曰:「近西南四五里。」順以路近可到,乃出澗,西南行十餘里,不至庄。雨雪轉甚,順自審必死。既不可,行欲何之,乃系驢於桑下,倚樹而坐。須臾,見一物,狀若燭籠,光照數丈,直詣順前,尺余而止。順初甚懼,尋而問曰:「得非張公神靈導引余乎?」乃前拜曰:「若是丈人,當示歸路。」視光中有小道,順乃乘驢隨之。稍近火移,恆在前尺余。行六七里,望見持火來迎,籠光遂滅。及火至,乃張氏守塋奴也。順問何以知己來,奴云:「適聞郎君大呼某,言商郎從東來,急往迎。如此再三,是以知之。」遂宿奴廬中,明旦方去。 (《廣異記》)

這個故事自有動人之處。

並不是說主人公商順的遭遇,而是說故事中所營造的荒寒的唐朝之夜的氛圍。在這種氛圍的營造中,澗旁茅屋的出現是一個關鍵點。就故事的發展來看,我們可能會以為這個茅屋的出現,將是靈異事件發生的一個轉折,但結果並不是這樣。儘管如此,這個情節設置仍具有「軟懸念」的意味:茅屋裡的人與商順一問一答,始終未露面。

在這個故事中,一切都是那麼充滿古意,那麼遙遠,但又如此切近於我們今夜的想像。加上那盞來自幽冥的引路燈,使這樣的黑夜更是充滿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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