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壺史:道術奇談 傍晚的故事

按照《酉陽雜俎》的說法,在唐朝的一個傍晚,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同州司馬裴沆,嘗說再從伯自洛中將往鄭州,在路數日,晚程偶下馬,覺道左有人呻吟聲,因披蒿萊尋之,荊叢下見一病鶴,垂翼俛咮,翅下瘡壞無毛,且異其聲。忽有老人,白衣曳杖,數十步而至,謂曰:「郎君年少,豈解哀此鶴耶?若得人血一塗,則能飛矣。」裴頗知道,性甚高逸,遽曰:「某請刺此臂血不難。」老人曰:「君此志甚勁,然須三世是人,其血方中,郎君前生非人,唯洛中胡盧生三世是人矣。郎君此行非有急切,可能欲至洛中干胡盧生乎?」裴欣然而返,未信宿至洛,乃訪胡盧生,具陳其事,且拜祈之,胡盧生初無難色,開襆取一石合,大若兩指,援針刺臂,滴血下滿其合,授裴曰:「無多言也。」及至鶴處,老人已至,喜曰:「固是信士。」乃令盡其血塗鶴,言與之結緣,復邀裴曰:「我所居去此不遠,可少留也。」裴覺非常人,以丈人呼之,因隨行,才數里,至一庄,竹落草舍,庭廡狼藉。裴渴甚求茗,老人一指一土龕:「此中有少漿,可就取。」裴視龕中有一杏核,一扇如笠,滿中有漿,漿色正白,乃力舉飲之,不復饑渴,漿味如杏酪。裴知隱者,拜請為奴僕,老人曰:「君有世間微祿,縱住亦不終其志,賢叔真有所得,吾久與之游,君自不知,今有一信,憑君必達。」因裹一襆物,大如羹碗,戒無竊開,復引裴視鶴,鶴所損處毛已生矣。又謂裴曰:「君向飲杏漿,當哭九族親情,且以酒色為誡也。」裴還洛,中路悶其附信,將發之,襆四角各有赤蛇出頭,裴乃止。其叔得信即開之,有物如乾大麥飯升余。其叔後因游王屋,不知其終。裴壽至九十七矣。

同州司馬裴沆,跟親戚從洛中去鄭州的路上,於一日黃昏,在路邊草叢中發現一隻受傷的仙鶴,意欲救助。此時,有白衣老人出現,告訴裴沆:只有用人血塗在仙鶴的受傷處,其傷才能痊癒。裴沆欲自刺取血,老人又說,供血者需要三世為人,那意思是你裴沆的前世不是人,只有洛中的胡盧生三世都是人。裴沆很實在,雖剛從洛中出來,但聽了老人的話還是堅決地返回去,尋找胡盧生,救那仙鶴。找到胡盧生後,細說來由,後者也很慷慨,刺臂出血,獻與裴沆。裴沆返回後,老人很高興,給仙鶴塗上血,後帶著仙鶴與裴沆到他的寓所小憩。

在唐朝的暮色中,老人的宅院漸漸出現,古木參天,荒草漫索,有世外之意。在休憩間,裴沆有點口渴,老人以神龕中的水給裴沆喝,按照描述,那水類似杏仁露,味道鮮美。裴沆知老人非等閑之輩,欲投其門下,但被拒絕,理由是老人看裴沆塵世之事未了。最後,老人交給裴沆一個包裹,裡面有信一封,叫他轉交給其叔,這時裴沆才知道那老人跟自己的叔叔是舊相識。拜別時,老人囑咐裴沆,不要打開那包裹。

在路上,裴沆忍不住好奇心,想打開包裹看看,突然包裹四角各探出一條紅蛇……

裴沆的叔叔收到包裹,打開發現裡面有一升多奇異的植物顆粒,形狀如大麥。後來,他的叔叔去了王屋山,再後來便神秘地消失了。至於裴沆,則活到了97歲。

乍讀這篇故事會覺得沒有什麼驚心動魄之處,但如果仔細琢磨,會發現其細節上的詭異:在唐朝的傍晚,草叢中突然傳來仙鶴之音;受傷的仙鶴需要人血;裴沆在老人的寓所喝下的奇怪的杏漿;包袱里的四條紅蛇以及裡面類似大麥的植物顆粒;乃至最後裴沆的叔叔得到包裹後不知所終。如此等等,給人慾言又止的懸疑效果。這是古代志怪筆記的另一種典型。正如希區柯克所說:最恐怖的時刻,不是炸彈爆炸時,而是大家圍在桌前,桌下的定時炸彈正在倒計時。如果從這個角度去讀這個故事,那麼感受會大有不同。實際上,這正是高級懸疑的表現手法之一,或者稱之為敘事中的技術手段即「空缺」。

本故事由受傷的仙鶴引起。說起仙鶴,古人尤愛之。在詩書中,早就有關於仙鶴的記載了,比如《詩經》中即有「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的說法。後來道教出現後,仙鶴漸漸由凡鳥變成了神鳥,成為該教的吉祥物。在本故事中,那隻受傷的仙鶴實際上就是作為道家符號出現的。道家愛鶴是有原因的:在古代,道家追求的是境界洒脫、長生不老、羽化升仙,而仙鶴羽毛潔白,外形飄逸,而且生存時間長,又能飛翔於雲霄中,符合道家的審美與追求,後來連名字也冠之以「仙鶴」。在歷史上,除了道家之外,那些高逸的隱士乃至名僧也以愛鶴而聞名,比如東晉的支遁,北宋的林逋,在這裡仙鶴已成了高潔的代名詞了。

至於裴沆,史上記載不多,他曾任同州司馬。同州在今天陝西大荔境內。至於裴沆的其他事迹,只知道他還寫過一篇《唐故東都留守檢校尚書左僕射贈司空博陵崔公小女墓志銘並序》。博陵崔公即唐朝中期的大臣崔弘禮,曾任天平軍節度使、東都留守、檢校尚書左僕射,死於唐文宗大和四年即公元830年。以此推論,裴沆生活在中唐以後,直到公元907年唐朝滅亡,應該還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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