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司馬,死馬

我只鍾情於一人,我只有一位情人,她就是我的祖國,她與我同床共枕,她對我忠心不二,她對我傾其所有,拋頭顱,灑熱血,毫不吝惜。這話是拿破崙說的。

劉裕在為這個國家忙碌了大半輩子後,也想這個國家能夠效忠於他,鍾情於他。於是他有了個想法,不當主人翁,想當主人了。

這是個很正常的想法,只要是人就是慾望的奴隸,哪怕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還是想把那高高在上的一人替換下去,哪怕他只是個擺設。

在成功地進行了土地改革,搞掉了不和諧分子劉毅和大貪官諸葛長民後,劉裕的聲望已經接近頂點。平民在享受他改革帶來的好處同時都在積極傳唱他傳奇的經歷,士族在敬畏鐵腕的同時積極認清形勢,轉換角色。而這個時候,劉裕的小弟也十分爭氣。

在劉裕率大軍征討劉毅的時候,剛走到半路,就傳來王鎮惡大獲全勝的消息,但大軍已經出征,於是劉裕便命令手下的將領朱齡石去征討獨立了幾年的譙蜀政權。朱齡石看見王鎮惡立功如此簡單又迅速,也憋足了陽氣要釋放,再加上出征前劉裕早已經制訂好了全盤作戰計畫,所以風雨飄搖的譙蜀政權變成了一塊流淚的冰,被劉裕大軍的激情很快消融。

劉裕是個在思想上大手大腳,在生活上適可而止的人。他對物質的追求極其有限,但對精神的騰達索求苛刻。在回顧了往昔的崢嶸歲月之後,他終於開始品味一覽眾山的極致快感,但他還是覺得不夠巔峰,畢竟還差一步,那一步決定你是君是臣。

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肅清了一切內憂外患之後,劉裕的內心開始窺視那個萬人景仰的位置。

休近小闌干,夕陽無限山。江山如此俊美,任何攀到頂點的人都無法拒絕其誘惑。

那時候的職場有個很狗血的定理: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畜牲用,畜牲當領導用。憑什麼我的領導是個畜牲,還是個傻畜牲,劉裕在仰望星空後開始想挪動下屁股的位置,當然是往高挪。

劉裕的這種想法或許會受到來世報的。來世報的意思就是今生打劫,來生瘸腿;今生與人妻私通,來世打一輩子光棍;這一世的騙子,下一世的豬狗;這一世多給寺廟捐錢,下一世就能娶個漂亮太太……這種東西只會讓劉裕笑得豎中指,即便真有什麼因果報應,這輩子瀟洒走一回,下輩子墮入阿鼻地獄或是無底深淵,只要能今生過把皇帝癮,相信劉寄奴還真不太怕。

於是五十多歲的劉裕開始很不正經地倒著活,一天比一天年輕,皺紋慢慢消失,臉蛋漸漸光滑,同齡人日日老去,他正得瑟地走向青春。

但這回,他將被青春撞一下腰。

因為他這次要肅清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觀念,代表天下正統的觀念。現在這種正統觀念的傑出代表叫司馬休之。

這個人前面提過,先被劉裕打了屁股,後來劉裕為了西征劉毅,又拉攏以他為代表的皇族勢力,許諾他當荊州刺史。

結果劉毅太不經打,一天就被滅。劉裕開始大呼肉疼,把天下第一大州分給別人,不肉疼才怪。但人在江湖漂,沒有表面的信用是沒法立足的,只好忍痛割愛讓司馬休之上任。

世界上很多話,都在不說憋屈,說了矯情之間。看著分出這麼大塊豬肉給別人,他實在窩火,於是便把心事向劉穆之傾訴。

劉穆之嘿嘿一笑:劉公不是剛搞完土地改革嘛,配套搞個行政區劃調整,誰也說不出什麼啊!

劉裕本就聰明,於是立刻會心一笑。

司馬休之剛剛上任,便接到要求他配合改革的聖旨,將荊州南部的十個郡劃分出去另立湘州。司馬休之只能慨嘆,費勁千辛萬苦爬上梯子的頂端,卻發現梯子搭錯了牆頭。

但沒辦法,他和他的家族依然選擇隱忍。

看見自己小小的無賴政策並沒有激起皇族們太大的反對聲浪,劉裕的上進心更強烈了。因為身居高位而不知禮貌,因為掌握權力而缺乏尊重,因為見多識廣而目中無人,因為身經百戰而得意揚揚,成功人士的劣根性開始在劉裕身上顯現。

在沒有經過充分調研和廣泛徵求意見的基礎上,劉裕決定對司馬皇族進行清洗,以達到更易神器的最終目的。

首當其衝的還是司馬休之,但司馬休之這個人處事低調,待人和氣,施政清明,人緣超好,讓劉裕根本找不到他的痛腳。

而且更重要的是司馬休之已經知道劉裕想找他麻煩了,於是他採取了和劉毅全然不同的策略,對劉裕的每個措施都全力配合,如果一項政策劉老闆沒拍板,他是絕對不會發表看法的。他只想把自己變成一個機器,按照既定的程序執行任務並且保持緘默,只因為他每天都有且只有一個願望——明天還活著!

應該說,這樣的人,劉裕是很欣賞的,可飽經風霜的劉裕總是理智多於激情,人什麼都可以改變,唯有血統是怎樣都改變不了的。如果你不姓司馬,我們會組成很好的團隊,也許司馬休之的地位會高過劉穆之,人生沒有如果,所以你必須死。

既然結果已經預定,那麼就去找原因吧。創造這個原因,對劉裕而言,並不太難。

司馬休之的兒子叫司馬文思,其實他很聰明,只不過智商低了點。再加上青春的因子還是賦予了年輕人多動的性格,他在老爸謹言慎行的教誨下實在憋悶太久,始終熬不過個勁來,他總是想:我的爺爺都死了好幾年了,我怎麼還像個孫子?

於是他約上一群好友,參與了當時非常流行的娛樂運動——打獵,獵物打到了,於是拾起柴火燒烤,結果那天風大,把周圍的小土堆給搞著了,可這個小土堆不是一般的土堆,它是有主人的,它的主人是一群有堅定信仰的死人,這是一群墳墓。

而這一切恰好被劉穆之的秘密警察看到了,於是所有捕風捉影的指責甚囂塵上,裝神弄鬼,意圖謀反;破壞風水,意圖謀反;道德淪喪,意圖謀反;破壞公物,意圖謀反;總之就一句話,意圖謀反。

罪名已定,劉裕立刻很有人情味地將司馬文思送到荊州,看看他老爹怎麼處理。你兒子謀反,看你老爹砍不砍,劉裕這招真的很陰很損,但很有用。

沒有哪個正常的老爸在明知自己兒子被冤枉還堅持大義滅親的,如果他殺了,他沒人性,劉裕會在道義上滅了他;如果他不殺,劉裕會在政治上滅了他,不管怎樣,他的精神與肉體對劉裕來說都是如此礙眼。

走遍天下游遍舟,人心怎比水長流?初次相交甜如蜜,日久情疏喜變憂。庭前背後言長短,恩來無意反為仇。只見桃園三結義,哪個相交到白頭?司馬休之終於走進了劉老闆的內心世界,一切都是謊言,劉老闆從來都是在一定時期只給自己樹立一個敵人,等待第一個敵人消亡,再去尋找第二個敵人。他忘不了,幾個月前為了能專註地消滅劉毅,劉裕找他勾肩搭背互訴衷腸的情景,指天盟誓的義氣。原來那些感人肺腑的煽情場面都是裝的,劉裕只不過把自己當個屁,在有人的時候憋一下,沒人的時候就放了。

生活,就是這樣。永遠佔領著絕對領導的位置,當無數的傻子高呼著自己控制了生活,掌握了命運,卻沒看到,生活在更高的蒼穹上,露出譏笑的嘲諷的面孔。

於是閹驢一樣聽話的司馬休之也開始積極調整狀態,刀架到臟器上還這麼藏著掖著,會引起體內空間局部「L粒子」分布不均衡,導致「動態凝聚物」排放不順暢的。

既然活著,以死的姿態而不能。就要死了,也要以活著的姿態去前行。

於是他第一次對劉裕說了不,並且極有骨氣地準備著抗爭。

劉裕很期待這個結果,他準備好了,他動手了。

義熙十一年(公元415年)正月,他逮捕了司馬休之在京城的次子司馬文寶和侄兒司馬文祖,並立即將兩人賜死,隨後正式出兵西上,進攻荊州。

而司馬休之也毫不示弱,發表檄文和劉裕對罵,天會黑,人會變。三分感情,七分騙。你騙了我這麼久,我只能用鐵拳來鬥爭,以我為首的國人歷來順從忍讓,不到絕境,絕不打粉身碎骨的主意。這世界諸多不公,但尚有一點縫隙,我們這些弱勢群體都想苟活其中,不至於大範圍揭竿而起。你劉裕封王可以,專權可以,但不要把事做絕,給別人留條活路,也給自己留條後路。

既然你把道路全面封銷,司馬家族的天性是挺胸而立,驕傲而無所畏懼,江山被你陰陽逆亂,必以我魔血染紅青天。所有忠於司馬家族的人團結起來,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戰的職責,把禍國亂政的劉寄奴打得給爺跪下唱征服。

在他凌厲的政治攻勢下,很多非劉裕嫡系的將領都聯合起來反抗劉裕,雍州刺史魯宗之、魯軌父子起兵響應司馬休之,有個叫韓延之的錄事參軍更是把兒子名字改成劉裕死鬼老爸的名字,表示劉裕就是他孫子,要和他死磕到底。

劉裕此時已經是個標準的成功人士了,你感覺不到他傲慢的痕迹,他卻能仍讓你覺得,所有對他的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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