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兄弟,凶地

實現了改革,國家強大了,人民富裕了,但劉裕的威信卻兩邊分化了,愛他的人更愛他,恨他的人更恨他。

因為土斷,斷的不僅僅是土地,還斷了很多人的官位。於是一批在這次改革中利益受到衝擊的失意分子開始偷偷地發發牢騷,後來牢騷多了,他們達成了一個共識——在通往強悍的路上劉裕能一路神氣嗎?他們都對這個答案持否定意見,於是他們組成了一個反劉聯盟,他們公推了一個帶頭大哥,劉毅。

這個劉毅讓我想起一個故事,某幹部死前,還要求墓碑上一定要寫上這幾個字:某某,後勤處主任,正科級,享受副處級待遇。剛聽到這個故事時,我捧腹大笑,覺得不可思議,還有快死的人仍忘不了他的副處級。現在卻突然覺得有一些悲涼。不知道這樣的遊戲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與理想。這位科長是不是也有他的岡仁波奇?面朝雪山,春暖花開,養條黃狗,彈著吉他,背著可愛的小公主,唱著那無人問津的歌謠?在事業前進的方向奮力搏殺,最終倒在慾望的道路上。但你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上進。

劉毅就十分上進,總想上到劉裕的位置上。他是個自命不凡的人,總認為自己要是出生在大澤鄉,反抗暴秦就沒陳勝什麼事了。他也是個永遠長不大的人,他總忘不了,劉裕小時被打的那種寒酸茄子樣。

但現在那個討飯的劉寄奴已經高高在上,高到和自己說話都要俯身才能傾聽自己的聲音。本以為盧循作亂自己可以扮個奧特曼,結果被怪獸徐道覆打得落花流水,反而更加印證了劉裕才是這個帝國的救星,這個帝國至高無上的脊樑。

而自己則要像個聽話的小弟弟一樣天天為他的改革跑腿,為他的命令奔波,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掙的是賣白菜的錢,操的是賣白粉的心。

更讓他崩潰的是改革成功了,成績是劉裕的,收入是國家的,榮譽是軍隊的,只有缺點錯誤是自己的。於是本來就缺乏心理調適能力的他徹底心理失衡,對劉裕的羨慕嫉妒恨讓他決定放手一搏,他要用自己的行動來證明,年紀不小的他,依然有反抗生活製造命運的能力。

於是他立刻把一群失意和投機分子籠絡麾下,並且開誠布公地說:都是江湖人,不用講素質!幹掉劉裕我就是天皇!和我干半年壞事,然後富貴幾十年,你們自己看著辦!

很多人蠢蠢欲動,還有個別膽小的在擔心猶豫,怕自己被人利用,成為炮灰。

這時一個人挺身而出,他深沉地說道: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被利用的,不怕被利用,就怕你沒用。你們各位不是沒地,就是沒官,或者就是被劉裕欺負得沒脾氣,再這麼任人魚肉,不遠的未來,我等將沒命。生活就像「呼吸」,「呼」是為了出一口氣,「吸」是為了爭一口氣。

諸位要明白,錯的不是我們,而是世界,世界在虛假錯亂,蹂躪我們的生活,我們只有用自己的力量,改變這個世界。但大家要記住,光說漂亮話,世界是不會改變的,干不幹,一句話。

說這話的人叫謝混,是一代名相謝安的孫子。他的父親,便是在千秋亭之戰中死於孫恩之手的謝琰。這個人寫詩超好,曾經在《游西池》中留下個千古名句:「景昃鳴禽集,水木湛清華。」據說後來清朝的咸豐帝就把北京城西北郊的一處皇家園林命名為「清華園」,再後來清華園變成了學校,就是今天著名的清華大學。

此人風流倜儻,氣質奪目,是當時的文壇領袖,在一群酸腐文人中很有市場。他一席話,掀起了一陣頭腦風暴,於是所有人都點頭附和,主張暴力革命。

人生最大的福氣就是沒有遇到災禍,而人生最大的災禍就是強求福氣。

就這樣,劉毅和他的朋友們開始了災禍之旅。

首先是在朝廷為劉裕慶功而舉行的西池宴會上,劉毅和謝混等一大批文人決定給劉裕難堪。劉毅吩咐道:兄弟我先拋塊磚,有玉的儘管砸過來。然後便和從小文化課不好的劉裕同志大玩詩詞曲賦,吟詩作對,顯示著自己高雅的愛好和貴族的口味。

說實話,劉毅吟詩就是票友水平,表現得雖然深沉豪邁,但那基本屬於靈魂出軌,或者逢場作戲。從進入與劉裕針鋒相對的江湖開始,他就以豪門士族的守護神自居,即使精神上偶爾也會難為情,但口頭撒謊能夠始終都從一而終。

雖然劉毅只是個文學愛好者,但劉裕同志根本就是個文盲,在加上一大幫文人在旁邊加油點火,所以兩人PK(劉裕根本沒回應)劉毅完勝,勝利後的劉毅,四處炫耀著他旺盛的荷爾蒙。

讀到這段史料時,我始終理解不了劉毅的心態,按理說他從事的是高危行業,面對的是可怕的敵人,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非要搞個口頭痛快,也許是通過這個彰顯實力,讓更多觀望的人信他助他。可他卻忘了,這樣一來,等於赤身裸體地將心思呈現劉裕。或者劉毅認為這樣就像打飛機,雖然沒有射中目標,但還是爽了一下自己!

如果白痴會飛,那劉毅的腦袋就是個機場。

會後,劉裕把劉穆之找來,問他怎麼看,劉穆之嘆了口氣:人眼要是紅了,心就黑了!是時候打黑了!

劉裕點了點頭,他將用行動直接答疑,天下只能有一個王者,而這個人絕對不會是你劉毅。

想要遊戲人生,必被人生遊戲。

此後的一段時光劉毅很風光,劉裕很沉默,劉毅處處逞強,劉裕處處示弱。於是一些意志不堅定分子都開始和劉毅眉來眼去,作好隨時更換老闆的準備。與此同時,劉穆之的情報機構依舊高效,每天劉毅和他身邊人的一舉一動都收在劉裕眼中。

劉裕很清楚,現在進行的是淘汰賽,劉毅不同於以往的對手,他也在北府軍很有影響力,在他麾下也有批死黨能打硬仗。劉裕要利用這個機會,把所有對自己不滿的人都逼出來,為此準備了一張很大的網,只等一個合適的機會收網。

這時候,那個機會來了,只是劉裕寧願這個機會永遠別來。

劉裕接到了一份奏報,在一張蒼白的稿紙上,有他三弟荊州刺史劉道規的思想在咳嗽。這是封辭職書,表示自己病重,想辭職回家鄉養老,結果等劉裕還在為老弟的傷病發愁時,又接到一封快遞,三弟已死,有事燒紙。

劉裕的內心在哽咽,他和三弟感情極好,劉道規也是他們家族中除他之外最有才幹的人才,不僅在盧循作亂時,成功打敗侵犯荊州的長生軍,而且把天下第一大州治理得有聲有色。為人忠厚,對手下百姓極好,他也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了劉毅如何做一個二把手,鋒芒不必露盡,留些深斂於己;氣勢不必倚盡,留些厚道於己;凡事不可做盡,留些餘地於己。

只可惜劉毅的思維很狹隘,聽不得不同的聲音。

劉道規一死,牽制劉毅的一個釘子沒了,但劉裕出牌,從不拘泥形式,既然釘子沒了,就讓劉毅自己當那個釘子吧。

於是很快一道聖旨下了,任命劉毅為荊州刺史。劉毅接到這個任命後高興得十分猖狂,他和他的團隊認為,這是他們這一段時間強硬的最好成果。能到政府治下最大最富的荊州當個封疆大吏,那就掌握了政治的主動,在換屆選舉中,自己當選的可能就大了很多,起碼也可以有個將在外的絕對待遇。

不要做敵人期望你做的事,因為很簡單,你的敵人期望你那麼做。

劉裕的幕僚很不理解,讓敵人強大不是對自己殘忍嗎?

所謂成熟不過是善於隱藏;所謂滄桑不過是無淚有傷!劉裕一如既往地沉默。

誰也不知道他想什麼,除了劉穆之。

劉穆之深深慨嘆:一條羊毛毯可以溫暖一個孤兒寂寞的長夜,也可以包庇一對狗男女臭汗淋漓的姦情。權力地位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毀滅一個人。劉老闆把劉毅調走,是為了讓他離開已經經營多年的豫州(劉毅以前是豫州刺史),其駐地距離京城太近,與謝混等死黨消息共享得太多太快,把他調到千里之外的荊州,就是割斷其與黨羽聯繫的紐帶。而且荊州人民對劉道規個個感恩戴德,根本不會聽劉毅擺布,劉毅一旦異動,一定會落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里。

劉穆之知道劉裕允許別人走進他的世界,也允許別人走出他的世界,但絕不允許別人在他的世界裡走來走去。

劉穆之有種預感,收網的時候快到了。

收網的人叫王鎮惡。

王鎮惡,是前秦名相王猛的孫子。他出生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算命先生,認為他生於凶日惡時,相當不吉利,鼓勵他父親把他扔掉。他父親是個沒什麼主意的人,便問老爹王猛,王猛既然敢叫個猛字,自然不會相信什麼算命之人的瞎話,便說:當年孟嘗君田文也是惡月出生,後來卻成為齊國的相國,這個孩子教化得當,一定能興旺我們王家的門楣。還親自給這個男孩取名「鎮惡」,要他以惡治惡。

那個時代是豐富多彩的,可王鎮惡卻有他自己的色彩。他本是名門之後,可在他還沒長大的時候,前秦就敗亡了,於是王鎮惡過起了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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