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袁世凱與李鴻章的第一次會面

跟前幾次一樣,這次又是因為朝鮮內亂,不過,如果跟前幾次完全一樣,那袁世凱同學也就沒有機會回國了,內亂他一個人搞定就好了。原因是:發生在朝鮮的這次內亂比較有水平——是一場農民起義。

在歷史上,朝鮮的這支起義隊伍被稱作「東學黨」。東學,也就是中華文明中的核心——儒道釋三學。而起義軍祭起「東學」的大旗,是要跟以基督教為核心的「西學」對抗,用一句我們熟悉的話來說,就是要「堅決抵制西方腐朽文化的衝擊」。

1840年鴉片戰爭以後,大清的國門被打開了,西方的傳教士也來了,而其中的一部分傳教士偷渡鴨綠江,進入朝鮮秘密傳教。在過去的書中,當我們說到傳教士的危害,總是會講傳教士如何作惡多端、野蠻無理等,其實傳教行為引發眾怒的是另外一個原因。

當時加入教會的,有很多是當地的地痞流氓,甚至是有犯罪記錄的不法之徒,無論是官是民大伙兒對這些人都是比較痛恨的。但當時傳教很不容易,只要有人願意加入,教會都是拍著巴掌歡迎的,從來不會搞個資格審查,問問人生觀價值觀等,所以流氓地痞們能輕易地加入教會。而他們只不過是想尋找教會作為靠山,好更加為非作歹,欺壓普通百姓。因為教會勢力很大,官府也不敢捉拿。這種情況幾年後將在大清引發義和團運動,而在朝鮮,他們提前一步爆發起義了。

就這樣,為了反對西化,反對教會,他們祭起了東學,取名東學道,信徒就叫東學黨人。

起義軍的口號是:逐滅洋倭,盡滅權貴!「洋」,指的就是洋人,「倭」就是日本人了,可見朝鮮人民對日本人也沒什麼好印象。權貴就不用解釋了,大家也見過。

總結一下,這不是一支抄起傢伙就上的起義隊伍,而是一支有著明確的價值觀指導和精神信仰的隊伍,這樣的隊伍戰鬥力是很強的。朝鮮中央政府派出家底去鎮壓,結果不出意料:還不到兩個月,起義軍佔領了全州,逼近漢城。國王這時候才急了,按照多年形成的傳統習慣,他應該向宗主國大清求援,請求清軍入朝幫助鎮壓起義。

但朝鮮國王比較猶豫。這麼多年朝鮮雖然一直夾在大清和日本之間,但夾心餅乾也有它的生存之道。朝鮮就已經摸索出一套雙面討好、左右逢源的藝術。這邊恭維一下大清要點賞賜,那邊勾搭下日本暗中做個生意撈點好處。如果請求清軍來到朝鮮平叛,請神容易送神難不說,日本人那邊也不好交代。

袁世凱大人出面了,他極力鼓動朝鮮國王向大清借兵,不僅是鼓動,簡直是施壓。於是朝鮮國王慌忙向帝國求援,請求「上國立派天兵」。

求援國書立即由袁世凱轉發給了他的主管領導。朝廷接到這個請求樂了,因為這是維護「天朝上國」面子的絕好機會。只要是對付老百姓和農民起義軍,天朝的軍隊一向可以所向披靡,不僅可以威懾本國,還能聲震亞洲,所以,這是一個揚眉吐氣的好機會。

但冷靜下來,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還要顧忌日本人。

雖然袁世凱那次果斷攻打王宮平息了政變,再次維護了大清國對朝鮮的宗主國地位,但是,清國外交部門在接下來和日本的善後談判中卻吃了虧,當時清國只想早點息事寧人,就和日本簽署了一項協議(清日《天津條約》)。條約的主要內容是,如果將來朝鮮還發生動亂(一定會的),兩位大哥動手之前都要互相通告一聲,免得影響清日交好。也就是說,從那以後應對朝鮮動亂,清日任何一方都沒有單方面出兵的權力。

大家可以看出來,狡猾的日本人雖然軍事上被老袁壓制,但在外交上卻佔了很大便宜,通過這個條約又在實際上廢止了清國對朝鮮的宗主權,把朝鮮推向了兩國「共管」的境地,日本人在清國的專屬權力中成功地插上了一腿。

袁世凱的那位大領導犯難了。不派兵吧,朝廷一向是把面子看得很重的,而且作為保護屬國的天朝上國,當他們的國王把求援書送到你面前的時候,你不出兵,就沒有一個大哥的樣子。但如果派兵吧,又很可能與日本造成糾紛,因為在清國出兵的同時日本也很可能出兵,清日兩國軍隊同時出現在朝鮮的領土上,擦槍走火的事情是沒有辦法避免的。

領導指示袁世凱首先去摸一摸日本人的態度。

於是袁世凱去了日本駐漢城公使館,向日本公使了解情況。日本公使拍著肩膀告訴袁:你看我們日本的商人已經被東學黨人燒殺搶掠太多了(這是事實),我們只想有一個和平的經商環境,多賺點錢,請貴國儘早派兵平息叛亂吧!

接下來的一幕我們比較熟悉了,它在很多書里都得到過描述:袁世凱之後給國內領導發了封電報,極力主張出兵。並說明日本公使杉村浚是他的哥們兒,日本只看重經濟利益,即使我們出兵,日本也是不會派兵的(杉與凱舊好,察其語意,重在商民,似無他意)。發電報的時間是1894年6月2日。

再然後,按照這些書里的敘述,袁世凱就這樣輕易「上了日本人的大當」。後來的事實證明日本人關心的並不只是商民,而是如何找到發動清日甲午戰爭的借口。為了強調一下袁世凱這次上當受騙的情況,這些書中一般還會列舉一下袁世凱的生活作風問題,比如經常和朝鮮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出入聲色場所,笙歌夜夜等。

但問題就是出在這裡,這些書籍一般只會注意宏大敘事,卻忘了我們的歷史主人公也是一個真實的人物,他和我們沒什麼兩樣,也要面對生活的各種糾結,人生的各種困境,也是一個吃兩碗飯就要飽,飽了也要打嗝的人。

而我們在觀察歷史的時候,經常缺乏的是「體制內思維」,對於一個體制內的人物,我們經常把握不準,不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麼。

我們有必要首先來了解一下什麼是體制內思維。

這不是一種為了集體(朝廷、國家等)的思維。

也不是一種為了個人的思維。

而是一種在為了集體的口號掩蓋下為了個人的思維——表面為集體,實際為個人。但這也只是一般官吏的想法。對於身處中高位的官員,他們的想法還要更高級一點,那就是:公私兩便。

因為他們知道,天下為公,沒人願意去干;完全為私,也干不長久。而朝廷的體制是有很多空子可以鑽的,它不像有些完善的體制,公就是公,私就是私,朝廷的體制公私是混在一起的,公裡面可以夾帶一點私,私裡面也可以混淆一點公。正是因為這樣,帝國對於一個官員的評價常常是把道德和能力混在一起,只要他親民,有事總在一線,不怎麼貪,不亂搞男女關係,就是好官;如果還能成天對貪官污吏黑著個臉,為民做幾回主,那簡直就是青天——傑出代表就是包青天包大人。至於這個高官的能力問題,反而讓人忽視了。

也就是說,對於封建朝廷體制內的人物,特別是高層人物,只有「合眾人之公以成一己之私」的思維,才是最高明的思維。

袁世凱的考慮就是一種公私兩便的想法。

在說到袁世凱的考慮之前,我們要來了解一下袁世凱大人究竟有沒有上日本人的當。

我的答案是:雖說實際上是上了當,但小袁同學心裏面是清楚的。從各方面的情況來看,一切的事情很可能都是袁世凱「主動上當」。

作為大哥級的滑頭人物,我相信,袁世凱是不會那麼輕易就上了日本人的當,更何況他還有一支神秘的情報隊伍。

在朝鮮的十多年期間,袁世凱結交了各式各樣的人,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本土外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大家都是朋友,比如當時人在朝鮮後來出任英國駐華公使的英國人朱爾典。更重要的是,袁世凱的朋友里還有一群有特色的朝鮮人。他們是:分布在漢城以及其他城市的市井流氓、潑皮無賴。

在十幾年期間,袁世凱成功地將這些人籠絡到麾下。當帝國的官員都自命清高地不屑和這些人打交道的時候,袁世凱卻優待他們,真正做到了跟他們打成一片,成為下基層最多也最有誠意的人,而袁世凱也有他的目的。

這個目的就是幫忙收集情報。

《潛伏》里的謝若林說,真正有用的情報,就出現在街頭巷尾之間。袁世凱也相信這一點,每一個流氓混混都是能為他提供日本人情報的眼線。我們應該還記得袁世凱上一次衝進王宮平息政變的故事,在日本人和開化黨發動政變之前,他們的計謀是先設一個鴻門宴,以慶祝漢城郵政局落成為借口,邀請袁世凱和朝鮮事大黨人前去參加晚宴。然後就在吃飯的時候突然發難,抓人的抓人,殺人的殺人,企圖將事大黨和支持他們的袁世凱的力量一網打盡。袁世凱正要動身時,他接到了流氓朋友給他的警告,於是他不去了,派了自己的一個手下作為代表。後面的事情就不用說了,當晚有十來個事大黨人被殺死,而袁世凱成功躲過一劫。

這件事情之後,袁世凱更加重視這支流氓情報隊伍了,憑著及時的情報,袁世凱才在日本人的包圍中多次化險為夷。日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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