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從春秋走向戰國 貳 吳殤

句踐在姑蘇郊外攻滅吳軍主力後,並沒有急著攻進城去,而是在姑蘇外圍一邊掃蕩吳軍的地方部隊,一邊全面控制吳國水陸糧道。

各個擊破,慢慢蠶食,這才是大蟒吞象最好也最保險的方法,畢竟,吳國雖敗,但地盤比越國大、人口比越國多,要是一口氣吞下來的話,會撐著的。

與此同時,楚國也在吳國北面攻滅了吳國最後一個小弟——陳國。看來,現在楚越兩國都緊緊地盯住了吳國這塊大肥肉。到底是瓜分,還是獨食,這是懸掛在全天下人面前的一個大問號。

兩年後,公元前476年春,越王句踐突然出兵,攻打楚國,楚國還擊,越軍退,楚國大夫公子慶、公孫寬追趕越軍,到達冥地(今安徽廣德東南七十里的苦嶺關與浙江長興西南的泗安鎮之間),沒有追上,就撤兵回去了。

是年夏,楚沈諸梁(沈尹戌之子)為報復越國,又率軍攻打越國的小弟三夷(古代居住在浙江東南沿海寧波、台州、溫州一帶的三個部族,是百越的一支)。三夷人投降,雙方講和。

奇怪了,楚越兩國都是吳國的敵人,雙方不是戰略同盟么,現在怎麼自己打起來了?

原因有兩種可能:第一,吳國敗亡在即,雙方在利益分配上產生了矛盾,所以起內訌了;第二,這其實是雙方唱的一出雙簧,目的是為了迷惑吳國,讓夫差放鬆警惕。

從後續事態的發展來看,第二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果然,夫差以為句踐沒有一心一意吞滅吳國的戰略決心,遂放鬆戒備,開始花天酒地,享受人生最後的瘋狂。

這時候大臣中又跳出了一個不怕死的傢伙,名字叫做公子慶忌。應該不是被要離殺死的那個慶忌,或許二人同名,不知道,史書有時候也記載得很混亂。

公子慶忌勸夫差說:「不要玩了,國家都要亡了,還玩!」

夫差大怒,將公子慶忌驅逐出境,慶忌於是逃到了艾地(今江西修水),又逃到楚國,四處流浪。

第二年,公元前475年11月,越王句踐屈指一算,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今天正好是會稽之恥二十周年紀念日(會稽之恥發生在公元前494年),本王就選擇今年讓吳國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吧!

是月,越軍大舉侵吳,一路高奏凱歌,直逼姑蘇城下。這次句踐又不忙開打,畢竟姑蘇城是江東第一大都會,城高池固,強攻損失太大,所以他先築工事,自吳淞江北開渠至橫山東北,又在胥門外築起一座小城,就地取食,以戰養戰,儼然要在吳國的腹心地帶生兒育女、安家落戶了。

這一圍,就是足足三年之久。

當年句踐為奴入吳,是三年;現在句踐築城圍吳,也是三年;這是歷史的巧合,還是天意的安排,沒有人知道。

這三年,吳王夫差所受的苦楚,一點兒不比當年越王句踐為奴少。

在圍城的初期,夫差還抱有一絲希望,經常出來向越軍挑戰,甚至一天來回五次,以圖突破包圍。但越軍在吳都外圍堅守陣地,每次都不與吳軍決戰,他們的計畫是只圍不攻,讓夫差彈盡糧竭,乖乖投降。

這樣的損失最小、成效最大,也最保險、最折磨敵人。

期間,句踐也曾動搖過,幾乎想接受夫差的挑戰,這時候范蠡勸他說:「不是說好了只圍不攻嗎?這還沒堅持多久,大王怎麼又反悔了呢?我聽說天道貴恆,謀劃好了的事是不能再更改的。」

句踐接受了范蠡的勸諫,開始修身養性,將仇恨深埋心底,默默等待吳王夫差和姑蘇城崩潰那天的到來。

凍僵的蛇終於回暖了,它緊緊纏住農夫的身體,越縮越緊。

夫差幾次挑戰,都無功而返,心裡十分鬱悶,這時候流浪漢慶忌突然自己跑回來了,口口聲聲要和吳國共存亡。

夫差很感動,危難之際,居然有人不顧自己安危和個人恩怨回來保護祖國,這是多麼崇高的愛國情操呀!

他對慶忌說:「之前寡人不聽你的忠言,將你趕走,你卻不計前嫌回來共渡危難,寡人看錯你了,你是個真正的愛國志士來的。為了彌補寡人從前的錯誤,寡人決定讓你來主持大局,與越國決一死戰!」

夫差錯了,慶忌回來並不是為他效死的。他回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辦法向越國求和,從而保住吳國的宗廟,甚至乾脆滅掉夫差,以求取越王的原諒,求取吳國的和平。

換而言之,慶忌是個主和派,說得不好聽些,就是投降派。

果然,慶忌沒有如夫差所願去拚死攻打越軍,而是一掌握了權力,就派人去跟越王求和了。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慶忌甚至殺死了幾個主戰派來討好越王。

夫差終於認清了慶忌的真面目,大怒,立刻發動親軍攻打慶忌。

經過一番激烈的戰鬥,慶忌兵敗被殺,至此,吳國的主和派被夫差全部清除,主戰派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唉,到了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候,吳國人還要內訌,自掘墳墓,愚不可言。

包圍在繼續,吳王夫差在做著最後的抵抗,死守,再死守!他幻想著有一天,那些和他曾歃血為盟過的盟友們,會像童話里白馬王子接灰姑娘一樣,乘著一朵白雲來救他。

夫差太天真了,在這個爾虞我詐的春秋亂世,所謂盟約不過是一張廢紙罷了,利益和拳頭要比它重要得多。更何況那些盟會,大多數是夫差逼著人家參加的。所以當盟主有難,大家不看笑話就已經很不錯了,怎麼可能千里迢迢出兵來自找麻煩。

想必,夫差困守在姑蘇城的近千個日日夜夜,每天腦海里應該重複著這麼一句話:

大家同是姬姓國,兄弟被外姓人欺負,你們咋一個都不來幫忙呢!你們,你們太不夠意思了!

相信如果諸侯們聽到了夫差的怨言,都會這麼回答他:「別怪我們哪,這年頭,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別說同姓了,就算是親兄弟,大難臨頭,也要各自飛呢!」

恰好此時,當年和夫差一起喝過牛血的晉定公病死了,兒子鑿即位,是為晉出公。有了國喪做借口,晉國更加可以不出兵救援了。

當然,話是這麼說,表面功夫還是要顧,怎麼說大家也是形式上的兄弟之國,是舉手在神明祖先面前發過誓的。

於是晉國上卿趙無恤(趙鞅之子)自動降低自己的飲食標準,天天吃素,以表達自己對吳國的同情與哀傷。

他的家臣楚隆不明白怎麼回事兒,就問:「國君去世,您已經降低了您的飲食標準很多了,為什麼最近還要接著再降呢?是不是另有緣故啊?」

趙無恤回答:「你說的沒錯。當年黃池那一次盟會,我老爹(趙鞅)曾和吳王有過盟誓,說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可現在吳國有難,夫差大叔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很想去救他,但又無能為力,只好用降低飲食標準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楚隆說:「我主仁愛。但是愛,就要說出口來。不如就由我楚隆去姑蘇走一趟,代替您向吳王表達這份心意。」

趙無恤表示同意,遂派楚隆出使吳國,吩咐他小心行事。

楚隆來到姑蘇城外,先去徵求越王的同意,句踐大發慈悲,放他進去見夫差最後一面。

句踐之所以這麼放心,是因為他與晉國早有默契,知道晉國人此來不過是為了顧全一下盟友的顏面,並不是真的想救夫差。

等了半天,一個盟國沒來幫忙,總算來了一個,卻只是個表示慰問的老頭,夫差鬱悶!

鬱悶歸鬱悶,難得有遠客來,還是要好好招待一下,餓死事小,面子事大,夫差於是搜羅出宮裡最後一點好吃的,請楚隆吃大餐。

楚隆將自己的來意說了一番,表明晉國領導人很同情夫差的遭遇,但鞭長莫及,沒辦法救助吳國,只能派他來表示慰問和歉意。

已經心力交瘁的夫差聞聽此言,竟然失態地朝一個家臣下跪磕頭道:「寡人沒有才能,不能侍奉越王,讓貴主擔憂了,請替我拜謝他的教誨,並致以誠摯的問候。」

夕陽照在空蕩蕩的宮殿里,將夫差落寞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楚隆搖頭嘆息,欷歔不已。

英雄末路,實在不免令人感傷,相信夫差此時或許能體會到幾分當年句踐困守會稽時的苦楚吧。

楚隆免不得安慰他幾句,然後告辭。楚隆臨走之前,夫差又拿出一小盒珍珠,讓他幫忙轉交給趙無恤,說:「句踐恨我入骨,恐怕寡人要不得好死了,不過即使快淹死的人,也懂得強顏歡笑。寡人,是不會讓天下人看笑話的。」

說著夫差苦笑了一下,此時此刻,他也只能苦笑了。

這個絕望的微笑在楚隆的眼裡,比哭還難看。

姑蘇城外,歷史的車輪已經開到了公元前474年5月,越軍的包圍還在繼續。

吳國的姑蘇城已經被圍困了半年之久,城裡的糧食快吃光了,開始按人頭限量供應。

越王句踐向魯國派出了使者,尋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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