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攻越 壹 兵不厭詐

選定了太子後,闔閭覺得自己為革命工作辛苦了半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於是派夫差長期駐守江淮之地,以防備北方。自己則在吳國大造宮室,先後在安陽里修造了射台,在平昌里興建了華池,在長樂里蓋起了南城宮,又在姑蘇山上築了一座高台,名曰姑蘇台。闔閭秋冬在姑蘇城內處理政事,到了夏天就去這些地方避暑遊玩,經常是早晨在紐山吃飯,白天在姑蘇山踏青,或在鷗陂射箭,或在游台跑馬,或在樂石城擁姬彈琴,或在長洲苑縱犬射獵,簡直就是快樂似神仙。

花花世界,永遠讓人沉醉。何況闔閭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同樣,吳國也需要休養生息,再強大的國家,也經受不住連年的戰爭。

而這一休息,就是整整十年(前505—前496年)。

在這十年間,吳國西破強楚,北威齊晉,闔閭的人生之路達到了最頂峰。

然而,有句話說得好,叫做「爬得越高,摔得就越狠」。往往一個人爬到最高峰的時候,也是他最危險最有可能掉下來的時候。吳王闔閭志得意滿後,未免變得有些自負毛躁。恰好這個時候越王允常突然去世,其子句踐繼位。闔閭靜極思動,想起當年越國曾在自己背後捅過一刀,端的是可惡的緊,便想趁著此機會攻打越國,教訓句踐這個小毛孩一頓。

確實,十年不動刀兵,闔閭和吳國勇士們的手都有點癢了。吳國人是天生的戰士,即使安定平和地生活,也需要一點鮮血的刺激。

伍子胥卻認為此舉不妥,說:「越國的國君剛死,士人百姓都很悲痛,所謂哀兵必勝。我們這個時候去攻打他們,恐怕討不了好,不如過段時間再揍他們。」

闔閭不聽。什麼哀兵必勝,咱們吳國軍隊天下無敵,管他哀兵悲兵,照揍不誤,你不同意算了,寡人自己去!

闔閭於是留下伍子胥看守老家,自己御駕親征,帶著三萬吳軍烏呀呀地直朝越國殺奔而去。

越國這個地方,在今天浙江省一帶,古稱于越。越國人和吳國人其實是同族,都屬於百越族,衣(麻,葛)、食(稻米,魚類)、住(干欄式建築)、行(舟楫)、文字(鳥篆)、語言(鳥語)、文化(斷髮文身,崇拜鳥)都十分相近。只不過因為地域的關係,吳國更接近中原,更早接觸中原文明,再加上吳國的統治階層也來自中原,所以吳國比之越國更加開化一些,而越國從上到下,都是土生土長的野蠻人,喜歡鑿齒(錘掉門牙)錐髻(類似於日本武士的朝天辮)、契臂為盟(劃破手臂拜把子)、踞箕而坐(兩腿分開呈八字形坐,按照中原人的看法,這種坐法十分不雅,因為春秋時代不論男女都是上裳下裙,這麼坐裙下風光可不全被人看到了,真是有夠涼快)乃至喜生食、善野音(山歌)、重巫鬼。《史記·越王句踐世家》說越王句踐的祖先來自治水先驅大禹同志,所以也是打中原來的,不過我看這件事恐怕還得打個問號。

沒錯,越國的首任國君確實就是大禹的第六代子孫夏後帝「少康」封在會稽的庶子「無餘」,其主要任務是奉守會稽山上禹王廟的祭祀,(大禹於會稽山召聚諸侯萬邦開會時病死,就埋葬在那裡了,其子夏啟因而在這裡修建了禹王廟以祭祀老爸)但是據《吳越春秋》載,無餘的王位傳了十多代後就衰弱了,最後無力執政,淪落為平民,越國的百姓便重新推舉了一個叫無壬的人來擔任國君。據說無壬生下來就會說話,而且說出來的話「唧唧咕咕」就像鳥叫一樣(果然是鳥語),老百姓都很崇拜他,所以才將他民選為國君。越王允常和越王句踐就是這個無壬的後代。

如此看來,越王句踐並非是大禹的後人。大禹真正的後人,早就在越國沒落地不知跑到啥地方去了。當然,為了維持自己地位的合法性,無壬和他的後代們仍然自稱是大禹的後人,並繼續主持著大禹的祭祀工作,其實和大禹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他們應該是當地正宗的百越土著出身。

好啦,粗略地介紹完越國,咱們再來說一下越王句踐。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路,流氓不看歲數!」句踐這小夥子年紀雖輕,但城府深不可測,從小就心機很重,喜歡豢養死士、玩弄陰謀詭計、結交各方面的人才。這種人,那就是天生玩政治的料,敬告各位看官,您要是遇到這種人,千萬要離他遠一點,要是不小心當了他的手下,一定要小小心心做人戰戰兢兢做事,否則會死得很難看;而你要是萬一命苦當了他的敵人,對不起,那結局更不是一般的慘。

句踐喜歡結交各方面的人才,所以在他的手下,頗有幾位能人異士,這些人來自四面八方,他們在日後的吳越爭霸中,都會有十分出彩的表演。這裡我們先簡要地介紹一下。

第一號人物和第二號人物分別是文種和范蠡。文種是句踐的相國,其作用相當於伍子胥之於闔閭;范蠡則是句踐的參謀長,或者說軍師,其作用相當於孫武於之闔閭。這兩個人本為楚國人,文種是宛地(今河南南陽)的縣令,范蠡則是宛地出了名的「神經病」,人稱「范瘋子」,不過他的「神經病」是間歇性的,常常一陣清醒,一陣發作,還老是說一些常人聽不懂的怪話,大家簡直沒辦法跟他交流。其實,天才與瘋子往往只有一線之隔,所謂「夏蟲不可語冰」,世間的這些俗人就好像是「夏蟲」,范蠡非要跟他們討論「冰」是什麼東西,當然會被「夏蟲」們當成是「神經病」,或者說「狂生」。後來文種來到宛地做官,聽說了「范瘋子」的美名,對此人非常感興趣,便想去拜訪一下他。

文種的手下說:「范蠡是個瘋子,我們正準備把他抓到精神病院去呢,大人您去看他做什麼,小心他咬您!」

文種笑道:「一個人有與眾不同的行為,凡人必笑他胡鬧,他有高明獨特的見解,庸人自必罵他糊塗。你們又怎能明白范先生呢?依我多年的經驗,這個人肯定不簡單。」便親自前去拜訪。范避而不見,但料到他必定去而復來,於是向兄長借了衣冠,穿戴整齊。果然過了幾個時辰,文種又來了。兩人相見之後,長談王霸之道,投機之極,當真是相見恨晚。

兩人都覺中原諸國暮氣沉沉,楚國邦大而亂,奸臣滿朝,眼前霸兆是在東南。於是文種辭去官位,與范蠡同往吳國。其時吳王闔閭正重用伍子胥的種種興革措施,兩人自量未必勝得他過,一商量,以越國和吳國鄰近,風俗相似,雖然地域較小,卻也大可一顯身手,於是來到越國。句踐接見之下,於二人議論才具頗為賞識,就封二人為大夫,以文種處理朝廷的事務,范蠡管理外面的事情。如此,文、范兩人是分工合作,同心同德,一個主外,一個主內,把個小小的越國治理得井井有條,日漸強盛。

第三號人物叫計然。他是越國的太史,也是范蠡的師傅,相傳曾受業於老子。這可是一個傳奇人物,在很多古籍中都有記載。據說此人是蔡丘濮上(今河南蘭考、民權縣間)人,姓辛,字文子,早先是晉國流亡的貴族,所以又稱「晉三公子」。傳說他博學多才,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尤善計算,有鬼神莫測之機。但是這麼一個神人,長得卻跟「傻根」似的,傻傻的,獃獃的,正應了人們常說的那句——大智者若愚。計然從小非常好學,通覽群書,在各方面的學問都是一流中的一流,是春秋時期著名的哲學家、科學家、農學家、文學家、經濟學家、心理學家,並且和孔子孟子等人同屬「子」級別,世稱「文子」。其代表作品有道家經典《文子》,農家經典《范子計然》(其實是一本很有借鑒意義的經濟學著作),雜家著作《萬物錄》等。

計然因為品行剛直,酷愛山水,常泛舟出遊,而不肯主動遊說,自薦於諸侯,所以儘管才冠當世,卻不為天下人知。因為他經常遨遊山海湖澤,因此又號稱漁父。他曾經在南遊到越國的時候,收范蠡為徒。范蠡將他推薦給了越王。他雖然賣徒弟范蠡面子,卻提醒范蠡說: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榮樂。按相術,「鳥喙」主狡詐,無情義。事實證明,計然不但學問淵博,看相的本事也是一流,可惜伍子胥沒有這麼一位好老師指點,否則結局就不會那麼悲慘了。不過估計伍子胥也聽不進去,他和范蠡是完全不是一類人,一個是理想主義者,另一個是現實主義者。伍子胥性真情摯,永遠不知道妥協和退讓,而范蠡則明哲老練,深知進退保身之道。

另外,計然啥都懂一些,其實是個雜家,但因為《文子》這本道家經典太出名,故後世大多把他歸為道家始祖之一。唐玄宗於天寶元年(742)詔封計然為通玄真人,是為道家四大真人(即南華真人、沖虛真人、通玄真人、洞靈真人)之一,並尊《文子》一書為《通玄真經》,奉為道教「四子」真經之一。

第四號人物叫苦成,越國的太宰。據《周禮·天官》,太宰是「天官長」,主管王宮事務。和他做同樣太宰的是吳國的伯嚭,不過苦成可比伯嚭的人品好多了,是個十分正直忠心的大臣。

第五號人物叫曳庸(《左傳》稱後庸),越國的行人,也就是外交部長。春秋爭霸,軍事很重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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