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秦穆霸戎 8、大陰謀家

按照百里奚和蹇叔給秦穆公定下的大政方針,秦國本應該是先發展經濟,待到獨霸西陲之後再去考慮稱霸之事的。可是接下來晉國發生了一件大事,改變了秦穆公的想法,讓秦國的歷史驀然轉彎。

公元前651年,是歷史的轉角。

這一年夏天,齊桓公在葵丘與各地諸侯會盟,達到了他霸業的頂點,也達到了他霸業的終點。

可以想見,這場規模盛大的葵丘大會,一定大大刺激了秦穆公的求霸之心。

另外,在這次大會上,重要人物晉獻公並沒有參加,因為這個以鐵血無情著稱的梟雄,其生命已經走到了最後一刻。

九月,晉獻公病重將亡。沒了主心骨,晉國亂了,秦穆公的心也開始躁動了。

按照晉獻公的遺囑,繼承君位的是他最寵愛的美人驪姬的兒子,奚齊。不過他深知,國內有很多人,特別是三公子的餘黨,都十分反對驪姬母子。所以,他臨死之前將奚齊託付給了自己最信任的大臣荀息,對他說:「寡人想讓奚齊繼承君位,可是他還年幼,大臣們都不服,恐怕要起亂子,你能幫寡人保住這個弱小的孤兒嗎?」

荀息說:「臣一定竭盡全力,不成功,便成仁。」

唉,傻荀息啊,這種話不能隨便亂說的,承諾了就得兌現,一不小心當真要丟了性命的,不過此時的荀息,應該早就有了殺身成仁的覺悟,這就是中國士大夫獨有的「忠貞」,或者說「愚忠」。

獻公聞聽此言,知道荀息已將生命託付給了這個承諾,不覺凄然落淚。

數日後,獻公含淚而終。

獻公想得太美了,他以為重臣荀息能憑自己的威望壓住亂子,可是他錯了,大錯特錯,他剛死,未及下葬,連屍骨都還沒涼透,禍亂就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重臣沒有國君做靠山,重臣也是個空架子,獻公英雄一世,怎麼會想不明白呢?

發動禍亂的是前太子申生的餘黨里克和邳鄭,不過他們還算厚道,在造反之前警告了荀息一次:「主公去世,重耳、夷吾都逃亡在外,你身為國家重臣,應該把長公子重耳迎回來做國君才對,怎麼能立奚齊這個庶子做國君呢?如今三公子的餘黨想要做亂,他們外有秦齊鄰邦支持,內有晉國百姓幫助,你孤身一人,能怎麼辦呢?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還是放棄奚齊吧,他當真有那麼稀奇嗎?」瞧奚齊取的這名字!

荀息說:「我還能怎麼辦呢?一死而已。」

邳鄭生氣地說:「你怎麼這麼固執啊,你死了有什麼用,你以為你這樣要死要活的我們就會怕了你嗎?」

荀息說:「我知道這樣沒用,可是我不能違背對先君的承諾。」

二人見荀息這麼不識相,氣得拂袖而去:「那你去死好了!」

里克警告完荀息,就動手了,一個月後,他派人在守喪的地方殺死了小朋友奚齊。唉,這倒霉孩子。

荀息聽說了這件事,便想兌現承諾自殺,驪姬趕忙派人阻止了他,說:「奚齊雖死,我們不是還有個卓子嗎,你再立他為君吧!」

荀息只好再把年方九歲的卓子立為國君,總算是順利安葬了獻公。

里克心想,我管你桌子還是板凳,照殺!

又一個月後,里克在朝堂上當著群臣的面悍然殺掉卓子。又一個倒霉孩子!

荀息再沒有倒霉孩子可立了,只好兌現了自己先前的諾言,自殺了。

白珪有了斑點,還可以磨亮,這話要是說錯,就不能挽救了。荀息遵守了自己的諾言,貌似一個君子,但他的諾言卻傷害了整個國家,那也只是一個迂腐的君子而已。

美人兒驪姬沒了靠山,也只好投水而死,至此,晉國群龍無首,誰來當國君收拾這個爛攤子,這是一個大問題。

按照政變首領里克的意思,他想讓重耳來收拾這個爛攤子,因為重耳是長子,可惜重耳不肯蹚這個渾水,何況這個裡克心狠手辣,不像是個靠得住的人。

重耳不肯蹚渾水,他弟弟夷吾想,不過他也怕權臣里克加害於他,於是他想在國外找一個靠山來幫忙,夷吾和他的首席謀臣呂甥商量了半天,決定找他大姐夫秦穆公幫忙。

要別人幫忙就得送禮,這個社會沒有好處,誰也不會去做活雷鋒。天生的大陰謀家夷吾深深明白這個道理,便派他的第二號謀臣郤芮帶了厚禮去賄賂秦穆公,並跟穆公約定:「我如果真能順利登位,願意割讓晉國的河西五座城池給秦國。」另外夷吾還給里克和邳鄭各寫了一封信,答應事成之後給里克汾陽之地,給邳鄭負葵之地。

秦穆公早就有幫晉國平定內亂的心思了。

一直以來,秦穆公的理想就是稱霸中原。但是東鄰晉國卻如一塊巨大的屏障擋在東方,繞不開,吃不掉,穿不透,嚴重阻礙著秦國的東向發展。如果能得到河西五城,就可將秦國的勢力擴展到黃河沿岸,並能藉助夷吾參與中原事務,最終打開扼住秦國咽喉的這隻巨手,東進爭霸,指日可待。不過秦穆公這麼做不光是為了得到這五座城池,也是為了完成上天交給他的使命,原來,秦穆公即位後,曾經病卧五日不醒;而當他醒後,就說夢見了上帝,上帝命他平晉亂(《史記·封禪書》)。

於是,秦穆公爽快地答應了夷吾,不久就命令公孫枝帶領戰車三百乘,護送他回國繼位,這就是晉惠公了。

大功告成,公孫枝便依約向晉惠公索要河西五城。

沒想到惠公這個當口卻想反悔了,他找來了自己的幾個謀臣前來商量此事:「秦國的使臣找我們要地了,我想給卻又實在捨不得,你們怎麼看。」

頭號謀臣呂甥說:「捨不得就不給了,怕他怎的,主公你現在已經是晉國的老大了,秦國又能拿你怎樣?」

二號謀臣郤芮也說:「沒錯,河西之地乃是先君一槍一炮辛辛苦苦打來的,就這麼便宜了秦國,我們怎麼對得起他老人家。」

這倆小子翻臉真比翻書還快,一旁的里克打心裡鄙視他們,說:「既然如此,你們先前幹嗎答應人家,現在答應了又不給,這不是言而無信嗎?」

郤芮大聲說:「主公你不要聽這傢伙的,此人陰險至極,他是怕主公不給他汾陽之地,所以才這麼幫秦國講話,哼,我還不知道你!」

里克真是有理難言,當場被擠兌得說不出話來。

其實晉惠公找大家來商議,並不是討論給不給的問題,而是討論用什麼託詞來回覆穆公,因為,他壓根兒一個城池都不想給秦國,於是他說:「既然大家都同意不給,那麼呂甥,你為寡人想些詞句寫封信來推託秦國吧,要好好注意用詞,千萬不可惹惱了秦君。」

呂甥身為惠公的首席謀臣,筆杆子當然有一套,他的信是這麼寫的:「當初我是把河西地許給您,才有幸回國立為國君的,不過大臣們都說:『土地是先君留下來的,你逃亡在外,憑什麼擅自許給秦國呢?』我力爭也無用,所以向您道歉,請您一定要原諒我,我也是被逼無奈的啊。」好一個外交辭令,呂甥確實有些歪才,可惜用錯了地方。

信寫好了,誰去送呢,這時當初政變的二號人物邳鄭急急忙忙跳了出來:「我去我去!」

邳鄭的心裡很清楚,惠公既然不給秦國城池,又怎麼會肯給他和里克封地,到時一口氣把他倆都給幹掉,就什麼都不用給了,所以他想還是趕快藉機跑了吧,也好趁此機會向秦國投訴一下,讓秦國老大給他們主持主持公道。

於是邳鄭跟著公孫枝離開了晉國,臨走之前,他看了里克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朝議散了,里克悶悶不樂地往家裡走,他心裡想,我當初應該堅持讓公子重耳來當國君才對啊,這個夷吾,出爾反爾,不但所許之田分毫不給,還任用呂甥、郤芮等一班私人,把我們這些舊臣一概疏遠,端的是可恨(誰叫你是申生黨人,不防你防誰)。朝議的時候我勸他要守信把城給人家秦國,分明是公道話,郤芮這小子卻硬說我這是在為自己說話,真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不行,夷吾這個人太危險了,我得學邳鄭趕快跑路才對。這樣想著,他加快了腳步,準備趕快回家收拾行李逃跑。

他到了家裡,馬上叫一家老小開始收拾行裝,準備一吃完晚飯,就立刻走人。

一家人正在吃飯,突然門外一陣亂響,接著只聽得哐的一聲,大門被人撞開,郤芮帶著幾十個如狼似虎的甲兵沖了進來,一時間雞飛狗跳,大院里亂作一團。

里克的小兒子害怕地跑到他的身旁,嗚嗚地哭了起來。

里克摸了摸兒子的頭,說:「不要怕,沒事的。」然後強作鎮靜,對郤芮說,「郤大夫來我家做客,也不用帶這麼多人吧!不好意思啊,我家沒做那麼多飯菜,只好請您一個人吃了。」

郤芮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里克的對面,嘿嘿一笑:「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你自己慢慢用吧,放心,我會讓你吃完這最後的晚餐的。」

里克便不再理他,默默地在眾人的注視下將碗里的飯扒了個底朝天,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