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晉文踐土 28、勝利

卻說楚將斗申宜率部追趕晉上軍「敗兵」,吃了一大堆沙子,卻總是追不上對方,心想:「這晉國人打仗不怎麼樣,逃跑倒是比兔子還快!」於是命令戰車加緊追擊,這可就苦了跟在站車後面的步兵了,他們這些天一直在跑路,從商丘跑到陶丘,又從陶丘跑到城濮,現在又要接著跑,怪只怪自己命不好,生下來就是平頭老百姓,只能當徒卒,沒辦法坐在戰車上驅馳,命苦啊!

在這種情況下,很快地,楚左師前方的站車陣就和後方的步兵拉開了距離,這對於一支車步兵配合的軍隊來說是很危險的,但是勝利在即,斗申宜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可正在這時,前方的晉軍突然停了下來,飛揚的灰塵散盡,斗申宜驚訝地發現:前方的晉國戰車竟然排成一道圓弧,緩緩地朝自己慢慢推進而來,戰鼓響起,鼓點一聲聲一下下,重重地敲在楚軍士兵的心頭,就像是在敲響他們的喪鐘!

斗申宜的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事情要糟!

果然,很快事實證明了他的預感,在楚軍士兵驚慌失措的叫喊中,在自己的身後,無數晉軍士兵黑壓壓地朝他們湧來,竟然是本應該在和楚中軍鏖戰的晉中軍——晉軍中最為精銳的公族部隊!

斗申宜的腦袋在短短几秒內閃過了好幾個念頭,他很快地捋清了思緒:自己是遭到了晉上軍和中軍的圍攻了,而晉中軍竟然能從和楚中軍的對峙中脫身前來夾攻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楚中軍遭到了另外一支部隊的阻擊,而那支部隊難道就是——傳說中早已被楚右師擊潰的晉下軍?

斗申宜越想越怕,完全忘記了指揮軍隊。戰場上瞬息萬變,當斗申宜還在傻傻愣神的時候,晉中軍已經迅速地沖了上來,包圍了落在後面的楚軍步兵,沒有戰車的掩護,疲憊不堪手持輕兵器的楚軍步兵只有任由晉軍戰車屠殺的份兒,斗申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步兵被晉軍強悍的戰車壓成肉餅,僥倖逃脫的也被戰車上的甲兵揮戈砍成兩半,死傷無數。

與此同時,前面的晉上軍也衝進了楚軍車陣中,沒有了步兵在戰車左方右方和後方的掩護,只擁有單一長兵器的楚軍戰車也變得不堪一擊,戰鬥力稍弱的鄭許軍隊首先潰散,連鎖反應下,號稱精銳的楚軍也開始了無法遏制的敗逃,斗申宜知道大勢已去,只好在少數親兵的保護下衝出重圍,狼狽地爬山逃命去了。

最後一個楚軍力士轟然倒下了,汩汩的鮮血不斷地從他的喉嚨里冒出來,他抽動了兩下,終於停止了動彈。成得臣數年如一日精心打造,「所擊無所破,所沖無不陷」的無退戰車和親衛力士終告覆滅,而晉軍為此足足付出了一萬餘名勇士的生命,剩下的一萬名晉下軍士兵在欒枝和胥臣的指揮下浴血奮戰,苦苦支撐,獨自抵擋著超過他們兩倍的楚軍優勢兵力的瘋狂攻擊,他們踏著戰友們的屍體,前仆後繼地拚死戰鬥,沒有一個人有絲毫退縮的想法,激烈的戰鬥從下午一直持續到了黃昏。

又損失了五千多名士兵寶貴的生命,晉軍總算再一次擊退了楚軍的進攻。大家都稍微鬆了一口氣,氣喘吁吁地斜靠在翻倒的戰車旁,沒有人說話,死一般的寂靜,如血的殘陽照在塵土飛揚一片狼藉的戰場上,顯得格外凄涼。

沒有人知道他們能否抵擋住楚軍下一波更為猛烈的進攻。

欒枝在激烈的戰鬥中負了箭傷,他扯過軍旗的一角胡亂包紮了一下傷口,喘著粗氣說:「娘的,成得臣這小子果然不是吃素的,好生厲害!我看再這樣下去兄弟們真的要頂不住了……元帥、子犯,你們再不來,就真的只能給我們收屍了。」

胥臣擦了擦滿臉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鮮血,吐出一口塵土,咧嘴笑道:「不要說喪氣話嘛!我看他們就快來了,快的話還能趕得上吃晚飯呢!」

欒枝摸了摸餓扁的肚皮,笑罵道:「不準跟我提吃飯!我現在餓得能吃下一整頭牛!」

兩人正在調笑,突然聽到周圍士兵如雷的歡呼:「耶,終於可以活著吃晚飯啦!」

欒枝和胥臣大喜,疲憊的身體突然間充滿了力量,他們蹦了起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互相拍打著對方的肩背,痛哭失聲。(總算還是抱了,呵呵。)

這時,只見戰場左右兩方的地平線上,遠遠的兩道漫長無邊的黑線正迅速逼近。很快,黑線就變成了黑壓壓的兩大片,晉軍士兵堅毅而興奮的臉龐清晰可視。

「辛苦了,欒枝、胥臣,現在跟我們一起接收戰果吧!」先軫負手站在高高的戰車上,衣袂飄拂,長發飛揚,宛如天神下凡一般。

看到如此壯闊驚人的情景,身經百戰精銳無比的若敖六卒陣腳也開始鬆動了,恐慌的情緒在全軍中迅速地蔓延,成得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楚軍左右二師此時肯定已經全玩完兒了,現在自己身邊只剩下兩萬不到的中軍,孤軍作戰,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敵得過晉軍的十萬精兵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晉軍尚未形成合圍前,出兵撤退,突出重圍,保住若敖族這最後的這一點精銳,否則,若敖一族就要一蹶不振,永無翻身之日了。

成得臣大喊一聲:「重耳老賊,算你狠!不過就憑你們這些鳥人,還攔不住我成得臣,哼,讓你們看看我若敖神射的厲害!」說著他彎弓搭箭,一箭精準無比地正中晉中軍帥旗。晉軍掌旗祈瞞嚇得忙扔了帥旗,抱頭鼠竄。晉軍不見了帥旗,即時大亂。成得臣趁機率兵衝出一個缺口,突圍而出。

先軫那個氣啊,祈瞞你這沒用的東西,連個帥旗都抓不住,要你何用!他一把奪過身旁甲士的長戈,用力一揮,將祈瞞砍成兩半(早知道還不如被成得臣射死呢!那樣還算個烈士),然後命令大夫茅筏舉旗,這才穩住陣腳,揮軍朝楚軍追去。

成得臣回身見先軫如附骨之蛆般緊追不捨,不由大怒:「還真是個陰魂不散的傢伙,好,我就讓你變成一個真正的陰魂!」說著回身朝先軫就是一箭,先軫避之不及,眼看就要被射中,旁邊兩個親兵奮不顧身地衝過來擋在先軫的身前,可是那一箭勢大無比,竟然連穿兩人,還插進了先軫胸甲半寸。

先軫拔出箭矢,只覺全身冷汗直冒:「這個成得臣好厲害,不殺此人,我軍後患無窮!」說著命令加緊追擊,不計代價,一定要擊殺此人,以除後患。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道:「先元帥,不要追了,主公叫你回去吃晚飯呢!」

先軫停住車馬回身,只見追來之人正是司馬趙衰,忙回身迎接:「子餘,主公當真叫我不要追了?這個成得臣射藝無雙,手下的若敖六卒更是精銳無比,如果我們不趁此機會將其滅去,他日再想幹掉他,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趙衰一笑:「你以為成得臣還能活著回到楚國嗎?」

先軫一愣:「你的意思是?」

趙衰又是一笑:「無須我們動手,楚王自會幫我們幹掉他,咱們就不要為他多操心了,是不是?這樣也好賣個人情給楚王,就算是當年我們在那裡混了幾個月飯吃的報答吧!」

先軫歪著頭想了想,又說:「那成得臣也就算了,可是若敖六卒精銳無比,他日再犯我晉國,豈不是又要大花一番手腳,欒枝和胥臣可是拼了命幫我們爭取到時間的,一萬多士兵的生命啊,難道就這樣放棄了?我好不甘心!」

趙衰搖了搖頭,說:「你呀,打仗你是最厲害,可政治你就差主公太多了,你以為主公在楚國那幾個月真的都是在吃喝玩樂嗎?其實那些天主公一直都在暗中觀察楚國的內政,他發現在楚國的強大背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危機,那就是王族和若敖族的矛盾,現在看來這個矛盾好像還不是很明顯,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定時炸彈終有一天會爆炸的,你看著吧,不出幾十年,楚國必亂!所以,若敖族這個定時炸彈,咱們千萬不能幫他們拆掉!讓它爆炸好了,這對我們有百利而無一害!」

先軫終於明白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主公的真正能力:在他那親切平和的面孔下,隱藏著極為敏銳的洞察力和掌控全局的遠見卓識,真是高瞻遠矚,英明神武,自己能找到這樣一個好主子,真是八輩子修來的好福氣,他興奮地跪倒在地,張開雙手,大喊起來:「果然還是主公厲害,主公寶訓,牢記在心;克敵制勝,壽與天齊;中興聖教,澤被蒼生;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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