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晉文踐土 4、拜土

重耳一行人依依不捨地離開了翟國,朝夢想之地齊國進發了。可是他們的厄運還遠遠沒有結束。走到半路,為重耳掌管盤纏行李的內豎頭須(內豎,官名,指未成年的侍衛之臣)居然一個人捲款逃跑了(看來年輕人就是吃不了苦啊),眾人沒了盤纏,飢困交迫,實在走不下去了,只好借道衛國,想在這兒打點秋風,也好接著上路。

眾人一路辛苦終於來到衛國城下的時候,已經風塵僕僕,狼狽不堪了,一個個面黃肌瘦活像逃難的災民一般。守城門的人見他們如此,便攔住他們,問他們是哪裡來的,趙衰說:「車上坐的是晉國公子重耳,要到齊國,請開門借個道兒。」

守關將領本來不相信,可是看到重耳標誌性的雙瞳眼,還是派人飛馬快報了衛文公。自從十二年前衛國被狄人攻破之後,衛文公雖勵精圖治,埋頭苦幹,但實在家底不富裕,再加上今年人狄族與邢國屢次侵擾,擾得文公苦不堪言,所以變得越來越小氣起來。他知道晉國人是逃難來的,個個餓鬼一般,進來還不把我衛國的小家底吃空啊,於是吩咐守門的將領將重耳拒之門外,還說:「衛國新難,社稷倖存,地主家裡也沒餘糧啊,公子還是換別家去蹭飯吧!」

魏犨是個暴脾氣,他生氣地說:「衛毀(衛文公名)如此無禮,公子宜臨城責之!」

趙衰嘆息道:「蛟龍失勢,比於蚯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們還是咽了這口氣吧。」

重耳無奈,只好兜了個大圈兒繞關而行。

衛文公犯了大錯誤,他實在不應該這麼小氣,為了一點接待費而得罪重耳,後來重耳當了晉君後,討伐楚國時,順道就把衛國給揍了一通。

重耳一行被衛侯拒之門外,只好忍飢挨餓繞道接著走,眼看已經中午了,驕陽似火,彷彿要把原野上的一切都烤焦了似的,就連風,都凝成了固體,他們有氣無力地挪著步子,沒有人說一句話,因為他們要節省說話的力氣,用來走路。

突然,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因為在前面一大片廣袤的莊稼邊,有一群農夫正蹲在田埂上狼吞虎咽地吃午飯。這一幕,徹底地摧毀了他們的胃神經。

重耳吞了口口水,對狐偃說:「你去跟他們要點吃的來吧,我實在餓得受不了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我這都好幾頓了,再沒東西吃就要餓昏了。」

狐偃覺得自己身為大官,去跟人家討飯,實在不合體統,可是經不住肚子叫喚,只好厚著臉皮走到那群農夫的面前,結結巴巴地說:「我們,我們是從晉國來的……車上坐的那個是我們的主公晉國公子重耳。……我們遠道而來,糧食吃完了,你們,你們能不能分給我們一點兒啊……」

農夫們看了看這群眼裡冒著飢餓寒光的貴人,不由樂了,好哇,你們這些大官也有今天啊,哼,看我們這次怎麼捉弄你們,於是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你看我們都是些種田的農夫,吃飽了還要幹活呢,哪有多餘的分給你們吃啊!」

狐偃說:「不給飯吃,就把碗借給我們用一下好嗎?」這句話我就搞不懂了,莫非狐偃餓糊塗了?沒有飯,要碗何用!難不成他也要學曹操來個「望碗止飢」?

農夫說:「倒是怪可憐的,好,那我就行行好吧!」說著他就捧過一塊土坷垃來,笑著說:「給你們吃這個!」

眾農夫大笑。

狐偃頓時石化。這是啥意思,難道這位農夫就是傳說中的後現代解構主義大師?太高深,太高深了,禮樂求於諸野,此之謂也。

狐偃正陷入沉思中,大師們卻指著面面相覷的重耳等人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暴脾氣魏犨可一點都不欣賞他們的幽默感,衝上前去一把奪過土塊扔在地上,揮起老拳就要揍人,狐偃突然一拍天靈蓋,從後拉住魏犨,撿起地上的土塊滿臉喜色地說:「得飯易,得土難。土地,國之基也。天假手土人以土地授公子,這可是大喜啊!公子應該快快拜受才是。」

看來狐偃真的餓昏頭了,明明被這群農夫給調戲了一番,卻認為這是大喜的兆頭,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搖起頭來,可惜附近沒有精神病院,否則非送他去檢查一下不可。

可是我們的重耳卻並不缺乏阿Q精神,他居然鄭重其事地下車跪在了土塊前,大家見狀,也紛紛跪了下來,虔誠地對著那土塊膜拜起來。

大師們哭了:「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經病……」

重耳當然不是神經病,更加不是餓昏了頭,怎麼說呢,他這可以算是一種行為藝術,其象徵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因為,沙漠里的人需要一滴水,而困境中的人需要一個希望。

而他們的希望,就是這一塊土坷垃。

你想想看,他們已經幾天沒吃飯了,身體已經到了可以承受的極限,現在他們最需要的就是精神的力量,理想、信念和希望是支撐他們繼續走下去的唯一動力。不管這塊土坷垃能不能給他們好運,但是他們寧願說服自己相信這一點,所以,一頓飯也許能暫時解決他們的肚子問題,可是這一個土塊卻能真正給他們力量和希望,這讓他們堅信,不管經歷多少苦難,總有一天他們會回到自己的祖國,成為那片土地的統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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