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齊桓受胙 11、潛伏的危機

齊桓公領隊八國諸侯「旅遊團」長途跋涉去楚國轉了一圈兒,飽覽沿途大好河山,「遊客們」玩得都很開心,現在終於要打道回府了,這時卻出了點兒小麻煩。

本來吧,諸侯間每逢聚會,路費都是各自負擔,齊桓公給報銷一部分,這規矩挺好。然而這一次來得人太多,在楚地又耽擱得太久,帶來的糧食都吃得差不多了,於是個別家境不富裕的同志就打起了小算盤。

陳國大夫轅濤塗心想:聯軍打道回府,必定要經過陳、鄭二國,數萬大軍的供應吃住,那可不是一筆小開支,萬一這些傢伙吃了不給錢要我們請客就糟了,再說大軍過境它也擾民哪!不行,我得想個辦法躲開這件苦差事,替國家也替百姓省著點兒。

於是轅濤塗便去找齊桓公,勸他繞道往東從海邊走,說是這樣可以向沿途的東夷小國炫耀武力,顯顯齊桓公霸主的威風,或者乾脆打兩仗,順手把東夷征服,這功業就大了去了!

齊桓公一聽這主意不錯,立馬就批准了該項軍事計畫。

事情發展到這裡,一切都很順利,可惜轅濤塗遇人不淑,他竟把自己的心思全盤透露給了一個兩面三刀的小人。

這個小人就是鄭國大夫申侯。申侯在轅濤塗面前大讚他的計畫好,符合鄭、陳兩國利益,一轉身卻又去找齊桓公打小報告了,說什麼大軍師老疲敝,再繞遠去攻伐東夷,打輸了怎麼辦?不如還是按照原定計畫從鄭陳二國走,這樣既安全又穩妥,一路還有人免費招待,多好!

申侯又表示鄭國非常樂意招待各國的領導同志,尤其是我們的偉大領袖齊侯伯主同志,這是鄭國君臣百姓夢寐以求的最大榮幸。

齊桓公馬上明白了,申侯才是真的為諸侯聯軍著想,轅濤塗卻原來是為自己陳國打著小算盤,根本沒有把他這個諸侯盟主放在心上。於是齊桓公又開心又生氣,開心地立馬命令鄭文公將鄭國僅次於國都的重要城邑虎牢(今河南鞏縣東虎牢關)封賞給申侯,生氣地即刻將轅濤塗捉拿歸案,罪名很簡單,對盟主不忠。

這還不算完,齊桓公餘怒未消,是年秋,又糾結了江黃二國,侵入陳國。理由也很簡單,陳國對齊國不忠。

是年冬,陳國投降,在承認錯誤並交出大量戰爭賠款後,這才將轅塗濤贖回。

齊桓公這件事兒,做得忒不厚道了!轅塗濤之舉,雖有損於聯軍利益,但畢竟是一腔愛國愛民之心,其情可憫,其罪當赦,陳國的君臣百姓更是無辜之極。另外齊桓公慷他人之慨,擅自做主將人家鄭國的城池封賞給申侯,這也很是得罪人。且不說申侯人品如何,齊桓公這樣隨意干涉別國內政就是不對的。

所以《春秋》一書在敘及此事的時候,不稱齊桓公為「齊侯」,而稱之為「齊人」,一字之差,微言大義,孔子的態度耐人尋味。而《公羊傳》直接就說諸侯聯軍紀律不太好,所以陳人不願假道,而齊桓公不但不整頓紀律,反而執人大夫,這不是一個霸主該有的行為。

我只能說,齊桓公的確有點老糊塗了,他這樣做不僅讓諸侯寒心,而且讓陳國從此倒向了齊國的對立面楚國,這可真是糟糕透了!在我們通常的印象中,齊國的霸業是在管仲死後瞬間崩塌的,其實事實並非如此,早在此前十餘年,一切就已埋下了伏筆。

公元前656年,真是一個多事之秋,這一年齊桓公為自己的霸業種下了危機,晉公子重耳(也就是日後的霸主晉文公)則因為晉國內亂開始了流亡,在此前三年,另一位日後的霸主秦穆公(伯爵)即位,在此後五年,又一位不久後的霸主宋襄公即位,歷史的焦點開始悄然西移。

然而這一些,齊桓公並不知道,他仍在為自己霸業鼎盛而沾沾自喜。第二年,齊桓公又在首止(衛邑,近於鄭,今河南省雎縣東南)這個地方召集了魯僖公、宋桓公、陳宣公、衛文公、鄭文公、許僖公、曹昭公等諸侯舉行了一次八國峰會,周惠王之太子鄭列席會議。這也就是齊桓公九合諸侯的第六合——首止之盟。

為什麼太子爺也賞臉來了?原來,齊桓公發現周惠王在老婆惠後的枕邊風吹拂之下,想廢長立幼,廢掉太子鄭,改立小兒子王子帶為儲君,這可不好,齊桓公覺得自己有必要去管一管。

這算不算多管閑事兒呢?齊桓公可不這麼認為。從輩分上算,齊桓公是周莊王的女婿,周惠王是周莊王的孫子,所以齊桓公乃是周惠王的舅舅,舅舅管外甥,有何不可?再說了,他還是霸主呢?霸主就是負責維持天下秩序的,包括他名義上的主子周天子在內。其實說到底,齊桓公的「尊王」只是扯了虎皮做大旗,借這個幌子為自己的霸業服務而已。要他真的唯周天子馬首是瞻,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現實的。周室已衰這是定局,誰都扭轉不了。

「廢長立幼,這可是違背了老祖宗的制度的,這樣不好!」齊桓公在首止國際會議上說。

太子鄭帶頭鼓掌,其他諸侯也跟著鼓掌,心裡頭卻在嘀咕:「好像你齊小白也不是嫡長子吧!」

諸侯中間的鄭文公尤其犯嘀咕,當年,他的父親鄭厲公有擁立周惠王之功,兩家關係密切,他非常看不慣齊桓公多管周惠王家閑事兒。再加上去年伐楚的時候,齊桓公強迫自己將虎牢封賞給申侯,這也讓他非常不爽。

多少年來,鄭文公從來就沒有徹底服過齊桓公,其他諸侯動不動就去齊國朝見,鄭文公一次也沒去過。

開會間隙,鄭文公突然被一個人叫去密談了,誰?周天子的上卿宰孔。

宰孔正是周惠王派來的,他的任務就是策動鄭文公叛齊聯楚,以共同對付齊桓公。

傻子都看出來了,齊桓公所謂尊王,其實只是尊他自己而已。周惠王不甘受制於人,所以決意反擊。

鄭文公這會本來就開得很鬱悶,又見周天子也討厭齊桓公,頓時被陽光給燦爛了,於是他半途開溜,來了個不辭而別。

繼陳國叛齊後,鄭國也反水了,他們都加入了南蠻楚國的陣營,後者還是華夏領袖周天子暗中授意的,真他媽的荒天下之大謬!

史書記載,在這一年秋九月,很多地方發生了日食,連老天爺都覺得荒謬。

齊桓公於是憤怒了,第二年(公元前654年),他率領諸侯攻打鄭國進行報復,鄭國向新主子楚國求援,楚國不敢與諸侯聯軍正面交鋒,竟轉而去攻打許國,來了個「圍魏救趙」。

齊桓公有點手忙腳亂了,他趕緊帶著大家又去救許,楚王禍害了許國一番,便在諸侯聯軍到達前撤回了楚國。許僖公覺得自己左搖右晃實在不是個事兒,於是乾脆徹底倒向了楚國的懷抱。許近楚而遠齊,指望諸侯次次及時來救,太難了。

若是有選擇,誰願不顧華夷之辨而屈從荊蠻,但是沒辦法,一個蕞兒小邦,想要在大國爭霸間苟延圖存,還是那句話,太難了。

接連被荊蠻耍弄,齊桓公很憤怒也很無奈。借勢伐楚吧,沒有必勝的把握;就此退兵吧,又很沒面子。他最後決定掉過頭再去一門心思攻打鄭國,其他什麼事兒都不管,一直打到鄭文公服為止。這次楚國攝於齊桓公豁出去的勁頭,沒再敢出兵搗亂了。

少了楚國這座大靠山,鄭文公當然抵擋不住諸侯聯軍的進攻,於是他一刀把親齊派領袖申侯給砍了,然後硬說申侯是親楚派的頭子,是他蠱惑自己叛齊的,他罪該萬死!

可憐可笑的申侯,死得真是可憐可笑,誰叫他當初陷害轅濤塗巴結齊桓公出賣鄭國利益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鄭文公憋了一肚子火,正好趁此機會發作。

痛訴完申侯的罪行後,鄭文公又對自己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評,表示自己以後再也不會聽信小人讒言背叛齊國了,而且以後所有的大小盟會,鄭國絕不會再缺席遲到早退,他要矢志不渝堅定不移地擁護齊桓公的領導,一萬年不動搖。

齊桓公還能說什麼呢?申侯已死,死無對證,鄭文公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只要他表示服從齊國的領導就行。至於那個申侯的死活,齊桓公才不管呢!所以,撤兵吧!

殺死了一個自己想殺的人,並且用這個死了的人,解了國家的危難,看來鄭文公頗有幾分小聰明,而且聰明得有點過頭了。

齊桓公死後第二年,鄭文公就去楚國朝見楚成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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