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外將帥相互猜忌 第四節 一榜總督晉協揆

嵩武軍趕到,巴里坤、哈密立時解圍,景廉卻對張曜動開了歪心思。久歷行武的張曜不理景廉,依然我行我素。偏趕這時,一榜出身的左宗棠被朝廷破格拜相了。景廉這回可真急了,竟然在自己的大帳里破口大罵起來。

得知清軍大隊出關,圍困巴里坤和哈密兩城被阿古柏收編的當地軍隊自忖不能敵,於張曜到達的前一日,飛速撤去。

接到常順的稟告後,景廉眼球轉了三轉,馬上便給張曜寫了一封親筆信。信的開頭先對張曜來一番吹捧,說張曜久經沙場,立功無數,又肉麻地誇獎張曜英明神武,海內聞名。然後,景廉便開始用欽差大臣的口吻下起了命令:「收復新疆當以先規南路為最要,南路收復,北路不難平也。軍門解巴、哈之圍後,當從速整飭,俟金將軍大軍到後,即全速開拔,趕往南路收復吐魯番;弟親統各營同時南進;金將軍直取古牧地;額爾慶額統籌後路。」

未及把信看完,張曜已經氣得大罵了起來:「大清國立國二百餘年,怎麼總有這號人物?這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各路都開向南路,他就不怕北路匪寇端老巢?」

張曜沒有理睬景廉的命令。

景廉疑惑,以為張曜沒有收到自己的信函,便又補發一信,內容與前信大同小異。張曜收到信後,更加氣憤起來。他當著幾名文案的面把信撕碎,冷笑道:「本提活了四十一歲,還從沒見過這麼無賴的人!這個老東西,他是真瘋了!哈密剛剛圍解,他就急著去收復南路!他就不怕馬明殺回馬槍?不理他!」

一名幕僚小聲說道:「軍門大人,景都護可是欽差大臣啊。陝甘是左季高說了算,出了關,景都護可就一言九鼎了。」

一名候補知縣也道:「景都護可是有聖恩的人啊。聽說,連勞苦功高的榮侯都不敢和他硬抗啊。卑縣以為,您老還是給他老回個信吧。這樣,就算朝廷問起來,您老也有個迴旋不是?」

張曜冷笑一聲:「不理他!阿古柏多少人馬?我們現在多少人馬?這筆賬,小孩子都會算!馬明用五千人就險些奪取哈密,這就說明,阿古柏手下的這幫人還是能戰的,不可大意。行前,左爵帥三次函告本提進疆後的進止,他老說,我軍進疆後,先要保證後路安全,以備金和甫出關後有米吃,萬不可盲目出兵。巴里坤、哈密乃我大軍屯糧之所,不同於一般的城郭。如今剛剛擊敗馬明,便要提軍南進,巴里坤、哈密還要不要?這不是顧頭不顧腚嗎?」

眾幕僚見張曜口氣如此堅決,知道再勸無益,便都不再言語。

幕僚散去後,張曜一個人想了想,便給左宗棠寫了一封信,把景廉的話複述了一遍,又把自己的觀點說了說,徵詢左宗棠的意見。

左宗棠沒有馬上給張曜回信,而是給景廉寫了封信。在信中,左宗棠再三強調說,關外作戰不同於內地,一則地形不熟,一則氣候有異,一則糧餉轉運太過艱難,出兵之前一定要保證後路無虞、糧餉有濟,不能有任何僥倖心理。

把給景廉的信發走,左宗棠這才給張曜寫信。

左宗棠告訴張曜,景廉聖恩頗好,又是朝廷任命的欽差大臣;嵩武軍的進止,當以景廉的話為準,其他人不好參評。在信尾,左宗棠特別補充了這樣一句:「大軍孤懸,無論怎樣進兵,都必須保證後路和糧草無虞。」

讀罷左宗棠的來信,張曜對著身邊的人哈哈笑道:「人都說左季高是個直腸子的人,以本提看來,他不僅腸子不直,心眼恐怕比別人還多!左季高的厲害,本提是領教了。」

景廉收到左宗棠的信後,當即便猜出是張曜在背後說了什麼,不由大怒道:

「左季高這個老混蛋,他以為自己是誰?別人說他會打仗,我看他狗屁不是!」

罵完之後,景廉又把幾名心腹幕僚召進大帳里,把左宗棠的信一摔:「你們都說俄國人瘋了,阿古柏瘋了,依我看,他們誰都沒瘋,是左季高瘋了!你們看看吧,這是他給我來的信。——烏七八糟說了一大堆,他想幹什麼呀?」

一見景廉氣沖斗牛,一名幕僚馬上道:「天下人誰不知道左宗棠是個一等一的大混蛋?他能放出什麼好屁?他的信,趕緊撕了吧,省得看過之後鬧眼睛!」

正看信的幕僚未及把信看完便道:「他果然是在放屁!卑職聽說,圍攻哈密的馬明連張朗齋的面都沒敢見,便屁滾尿流地逃進了古牧地;俄國呢,馬上就要交還伊犁。此時可不正是進規南路的最佳時刻嗎?」

一名馬屁精搶著介面:「是啊,是啊,古牧地、烏魯木齊、瑪納斯,還有什麼王城,都是一些烏合之眾,是不堪一擊的。只要留少許人馬把守後路就可以了,他們怎麼敢主動襲擾啊。」

最先說話的那人道:「押著糧草進逼南疆不也行嗎?把南疆收復後,回師北路,這叫什麼?這就是以逸待勞啊!」

一個大鬍子這時說了這樣一句:「督帥,老朽昨兒覓得一句詩,甚是有趣。但下一句,卻直到現在也沒有想出來。今兒正好各位文豪都在,大家替我想一想。」

景廉歪起頭問:「老劉,你那一句是什麼呢?」大鬍子是個老童生,七十歲了,一直靠給人看風水騙口飯吃。後經別人介紹認識了景廉,因奉承話說得好,很得景廉賞識,留在身邊吃閑飯。

大鬍子用手頗自得的摸了把鬍子,慢慢吟道:「大樹高山藏險灘。就是這一句了。」

景廉稍一遲疑,忽然一笑:「小河流水畫江南。」

大鬍子眼前一亮,登時擊掌:「對得好,對得好!小河流水畫江南,千古絕唱!欽帥,把後兩句也續出來吧,兩句不成詩啊。」

景廉仰天大笑了兩聲:「大樹高山藏險灘,小河流水畫江南。駟馬奮蹄越戈壁,拜相封侯在邊關。哈哈哈。獻醜了,獻醜了,各位大家見笑了。」

「千古絕唱,千古絕唱啊!」大鬍子匆忙起身,「各位稍坐,容老朽回房記錄下來。這等佳作,人間哪得幾回聞啊。」

大鬍子大步流星走出去,一直奔茅房而去。

酒後,眾幕僚又胡言亂語了一陣,這才各回房裡歇息去了。

景廉卻把文案師爺傳過來,乘著酒興,口述了一篇給朝廷的摺子。景廉提出,隆冬季節,正是關外水瘦土硬之時,既利於跑馬,又利於行軍;敦請朝廷命令金順快速出關,以便早日收復南路。景廉擬定的作戰方針是:「奴才坐鎮古城統籌全局,命烏里雅蘇台將軍金順取道古牧地,提督張曜由天山南取吐魯番,領隊大臣沙克都林札布、錫綸由沙山子取瑪納斯,三路齊舉,使賊不相顧。奇台、古城為哈密、巴里坤屏蔽,命副都統額爾慶額、常順、福珠哩駐西湖,防賊逸入北路。烏魯木齊之南俗呼搭板城者,實通吐魯番要路,賊以重兵守之,宜潛師攻擾以搤其吭。並請飭陝甘總督左宗棠總司後路糧台。移甘肅民千戶到奇台、古城屯田;購蒙古駝數千隻,撥部款六十萬兩發餉。」

摺子拜發的同時,景廉又給金順發快札一封,命其從速整飭軍馬,立即出關。

喝酒的時候,景廉對大鬍子等一班幕僚說道:「你們知道左季高為什麼百般阻撓我進規南路嗎?還暗中給張朗齋寫信,使我的壞。他就是怕收復新疆這個大功落到我的頭上啊!我活了六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呀?可像他這麼壞的人,還真就是第一次遇著!我是服了他了。」

景廉正說得高興,偏偏官報到了。所謂官報,就是清朝時期吏部刻印的聖諭乃至官員調動、軍情通報的單子,是早期的一種報紙,相當於現在各市縣省乃至中央各部委辦印發的內刊。

但今天景廉把官報讀完後,卻默默地拿起官報走了出去,臉色陰沉得嚇人。飯廳的人無不詫異,卻又無人敢問。

這是怎麼回事呢?

原來,景廉收到的官報上面刻印了這樣一道聖諭:「內閣奉上諭:『肅州克複,已降旨將在事出力之劉錦棠、徐占彪等分別優獎。因思陝、甘擾亂十有餘載,勢極狓猖,自簡任左宗棠總督陝甘,數年以來,不辭艱苦,次第剿除。此次親臨前敵,督飭將士,克複堅城,關內一律肅清,朕心實深嘉悅,自應特沛殊恩,用昭懋賞。經禮部會議,恭王奏請,欽賜左宗棠進士出身,賞加翰林。左宗棠著以陝甘總督協辦大學士。該大臣前經賞給騎都尉世職,並著改為一等輕車都尉世職。欽此。』」

這道聖諭未及讀完,景廉已是氣得渾身亂抖起來。他怕被人看出來,所以趕緊離席,一個人跑進籤押房去生悶氣。

清朝習慣把舉人出身的官員稱作一榜出身或乙榜出身,把進士出身的官員稱作兩榜出身或甲榜出身;秀纔則是秀才出身,監生是監生出身,沒有進過學的便一律稱作白丁出身;靠征戰沙場躋身官員行列的稱作軍功出身,靠捐納獲得頂子的最被人瞧不起,稱作捐班出身。清朝還有規定,目不識丁的人不能做文官,一榜出身的官員不準拜相。清朝不設宰相,用大學士代替宋朝時期的宰相。那時的人們於是習慣把躋身大學士的官員稱作拜相。清朝的大學士一共有四個人,加上協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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