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隻豺狼闖進草原 第一節 老爵帥焦頭爛額

向關外增兵的日子越來越近,肅州漸漸成了中外關注的焦點。眼見阿古柏攻城略地、殘害新疆百姓,欽差大臣、陝甘總督左宗棠怒目圓睜、寢食不安。

清同治十年七月十二日(公元1871年8月27日),甘肅省東部的六盤山以西、華家嶺以東的靜寧城,天空湛藍,秋風習習。山坡披著綠裝,但卻看不見覓食的牛羊,田地里荒蕪一片,不見莊稼,更看不見農民。

城裡的衙門此時卻異常忙碌,因為陝甘總督左宗棠剛剛統率著親兵營來到這裡。

但讓人想不到的是,左宗棠尚未安頓下來,一道加急聖諭便遞了進來。左宗棠來不及歇息,帶上一應隨員跪接聖旨。

聖旨的用詞是很嚴厲的,翻譯成白話文就是:俄國地方官給俄國駐華公使發電報稱:俄國七河省省長鄂(俄國七河省省長科爾帕科夫斯基或鄂爾帕鄂夫斯基的簡稱)已率軍將新疆伊犁九城替大清國代為收復。如果清軍無動作,俄國還要去代收烏魯木齊。朝廷已命令伊犁將軍榮全去接收伊犁,命令烏魯木齊都統景廉帶兵去收復烏魯木齊,聖旨命左宗棠轉飭烏魯木齊提督成祿,率軍從速出關去與景廉會和,以期儘快收復烏魯木齊;著左宗棠迅速收復肅州,為成祿出關掃除障礙。聖旨又說,已命劉銘傳所部繞蘭州北路節節前進,即將出關去收復新疆其他被阿古柏所佔領的城池。

聖諭中所說的肅州,就是今天甘肅的酒泉。因地處險要,像一堵石牆,鑲嵌在進疆的道路上。

送走傳旨差官,左宗棠手捧黃緞聖諭,在幕僚饒應祺的攙扶下,心事重重地走進籤押房。籤押房是種什麼房?說白了,就是辦公室。

親兵擺上新茶後,饒應祺見左宗棠眉頭緊鎖,不由小聲說道:「爵帥,您老一路鞍馬勞頓,下官扶您老去歇歇吧。」左宗棠得過伯爵封號,又是統兵大員,下屬們習慣稱他為爵帥。

左宗棠搖了搖,長嘆一口氣:「子維呀,照理說,陝西平定了,甘肅局面也大半安穩,是該向肅州進兵了。可是——咳!」子維是饒應祺的字。

饒應祺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冒出一句:「爵帥,下官看您老今日的氣色,好像比上幾日好很多啊。」

左宗棠摸了把鬍子:「全身都疼,看東西模模糊糊,支撐著活吧。子維,你說馬文祿真像傳說的那樣會用兵嗎?」

饒應祺放下茶杯:「爵帥,下官派人詳細打探過,馬文祿佔據肅州以後,一直在招兵買馬、買槍購炮。尤其是陝西平定後,他收攏所有逃到甘肅的殘兵敗將,守城人數已經接近四萬。他的確不可小覷呀!」

左宗棠點一下頭:「這就是我最擔心的。從打劉毅齋護送壽卿的棺材回籍後,我身邊能調動的大將,也就是徐崑山了。可他麾下只有馬步十二營川軍,各營又都不足數,沒有一個月時間,恐怕補充不齊。他現在靖遠駐紮,最快也要四個月才能趕過來。成祿一直駐在高台,那裡的情況又不清楚。他是烏魯木齊提督,惟景廉的話是聽,別人都不在他眼裡。我們此時正是兵單休整時期,俄國熊偏偏搶先一步佔據了伊犁!——這是逼著本部堂用險啊!」左宗棠口裡的劉毅齋,便是左宗棠麾下京卿銜老湘軍統領西寧兵備道劉錦棠,毅齋是劉錦棠的字;徐崑山便是左宗棠麾下總兵銜參將統領徐占彪,崑山是徐占彪的字。

饒應祺小聲道:「您老是欽差大臣,不妨就給成軍門發道命令,讓他統率人馬快速移扎到肅州,先把馬文祿看住。等徐總鎮到後,兩軍合一,肅州說不定一鼓可下。」

左宗棠仰天長嘆一口氣:「本部堂授命總督陝甘的那一刻起,就盼著收復新疆的那一天。現在終於可以騰出手來對付阿古柏那個洋犢子了,卻才猛然感到,還有那麼多事情沒有料理妥當。就算我們把糧餉備足,景廉是否就能當真把阿古柏打出新疆?景廉眼空四海,最好大言,能不能打得過阿古柏還是未知之數啊。」

饒應祺一笑:「爵帥,朝廷只讓陝甘籌備前敵糧餉,新疆的事,已全權委託景都帥料理了。您老何必管那麼多呢?」景廉因是烏魯木齊都統,饒應祺故有都帥之稱。景廉現在也是朝廷任命的欽差大臣,所有新疆軍務,均由其辦理。朝廷只命左宗棠為景廉籌運後路糧餉。

但左宗棠卻打了個咳聲:「先不說那麼多了。子維呀,你下去後,先給靖遠發個快函,命令徐崑山統帶馬步十二營從速拔營,取道蘭州,逾涼、甘兩郡趕往肅州,以期收復肅州,為成祿出關打開通道;再給劉省三發個快函,探明他行走的路線,以備沿途餉需。」劉省三便是淮軍第一大將劉銘傳。劉銘傳字省三,是直隸提督,現在原籍養病。

饒應祺走出去後,左宗棠又打開肅州地圖看起來。

左宗棠是從福州閩浙總督任上調到陝甘的,他來到陝甘便開始與西捻軍交戰,隨後又與回民義軍廝殺,無一天不是在烽火中度過,已經整整四年。

左宗棠是湖南湘陰人,字季高,一榜出身。初入湖南巡撫張亮基幕府,張亮基調走後,又入駱秉章幕。後得兩江總督曾國藩和湖北巡撫胡林翼密保,以四品京堂襄辦湘軍營務。不久自募楚軍進入浙江與太平軍作戰,累官浙江巡撫、閩浙總督。

陝甘回民義軍紛起,清廷調派多路官軍「征剿」不力,遂於同治五年八月十七(公元1866年9月25日)調左為陝甘總督,不久又加欽差大臣銜,節制所有在陝甘作戰的清軍。左宗棠一踏進陝西地面,但見義軍遍布各州縣,官軍無一路不焦頭爛額。

無奈之下,只好奏請朝廷加派勁旅入陝。於是,提督劉松山率老湘軍趕了過來,提督張曜率嵩武軍趕了過來。半年光景,朝廷便向陝甘兩省加派了四萬餘人。朝廷這麼做,無非是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平定陝甘,儘快打通進入新疆的道路。因為就在陝甘回民起義的同時,新疆也爆發了大規模的起義,並很快成立了幾個互不統屬的政權。不久,中亞浩罕汗國的軍事首領阿古柏見新疆有機可乘,馬上帶著軍隊殺進新疆,並於同治七年初(公元1868年),明目張胆地成立了「哲德莎爾」汗國,自己當起了「畢條勒特汗」。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俄國見阿古柏把皇帝做得有滋有味,決定也從新疆弄上一塊土地。於是突然出兵,將伊犁九城據為己有。

收復新疆已刻不容緩,左宗棠早一天打通進疆之路,朝廷便能早一天向關外加派兵力,景廉便能早一天向阿古柏侵略軍發起攻擊。

肅州成了中外關注的焦點。

十天後,左宗棠在靜寧拜發《派兵前赴肅州》一折,向朝廷彙報辦理情形。

經過深思熟慮,左宗棠決定先調派徐占彪所部十二營,由靖遠防所取道蘭州,穿過涼、甘兩郡,到肅州城外屯紮。左宗棠在折中這樣寫道:「此時興師遠舉,尚非穩著。然當此強鄰覬覦,狡焉思逞之時,則固有未可拘執者。臣接奉諭旨,已飛函穆圖善,詢其能否派隊,一面咨商劉銘傳,酌定進兵道路;一面飛飭記名提督、哈西巴巴圖魯、賞穿黃馬褂徐占彪,統所部馬步十二營,由靖遠防所取道蘭州,逾涼、甘兩郡以抵肅州。」

聖旨很快頒下。聖旨先通報劉銘傳病重不能馬上赴陝一事,又對左宗棠命令徐占彪趕往肅州一事大加讚揚,稱其「實能力顧大局」。聖旨最後又道:「成祿現在出關,糧餉最關緊要,該軍雖有專撥之餉,深慮各省未能如期解到,左宗棠亦當代為籌畫,隨時接濟,俾利師行。」

左宗棠未及聖旨宣完已驚得呆了。因為成祿是烏魯木齊提督,糧餉理應由朝廷直接供給,陝甘並無為其供餉之責。何況,麾下各路人馬餉需已讓左宗棠倍感頭痛,一直處於拆東補西狀態,朝廷如今又命其為成祿代籌糧餉,這不是要他的老命嗎?

傳旨差官前腳離開,左宗棠後腳便罵道:「這是哪個混賬王八蛋給朝廷出的主意?把成祿的糧餉也壓在陝甘頭上,本部堂的幾萬人馬還要不要吃飯?」

罵過之後,回過頭來一想,他又不能不按朝廷的命令去做。畢竟大亂方平,不僅國庫沒有存銀,還欠著外國銀行的高利貸。如今要向新疆發兵收復國土,朝廷趕運糧餉不及,總不能讓成祿的人馬餓著肚皮出關吧?左思右想,只能從本部人馬的糧餉中往出擠了。無論如何,總得先讓成祿大軍吃飽肚子啊!

主意打定,左宗棠馬上讓文案給陝西、甘肅兩省糧台發函,命兩省藩庫會同西安西征糧台,快速向高台運送一批糧餉,供成祿大軍出關時使用。如果有誤,定然軍法從事。

成祿一直在肅州高台城外一帶屯紮,因兵單勢孤,未敢與肅州回兵接仗。朝廷大概也知道他的苦衷,並沒有逼迫其孤軍向肅州靠攏,算是養精蓄銳吧。

話說在靖遠駐防的徐占彪接到左宗棠的命令後,並不敢耽擱,先打發人趕往各地籌集了一些糧草,又把各營缺額快速補齊,等接防的楚軍張玉文部到後,便督率所部馬步十二營,匆匆踏上征途。歷經四個月的風餐露宿,終於趕在第二年的三月中旬抵達高台與成祿會合。徐占彪到的當日即往見成祿,商酌進規肅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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