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被罵了整整三個月,也默默忍了三個月 第八十八節 左宗棠被李鴻章氣死?

光緒十一年(公元1885年)五月,法國新內閣命令一直駐在上海的駐華公使巴德諾,攜帶中國全權代表金登干與畢樂簽訂的條約草案,赴京師總理衙門,與中國履行畫押鈐印程序,並重新舉行駐華公使館開館儀式。

總理衙門按著太后的吩咐,授李鴻章為全權大臣,讓他在天津與巴德諾談判。聖旨的後面附有金登干與畢樂達成的《中法停戰條約》法文讀本,及訂立的《中法會訂越南條約》部分條款。

聖旨特彆強調了這樣一句話:「著李鴻章督同中外翻譯官,詳確考究,講解文義,力避出現誤會。」

其實,巴德諾受命議約,也是「督同翻譯官,詳確考究,講解文義」而已。李鴻章與巴德諾這兩位全權大臣,對金登干與畢樂達成的條約,都無權改動一字。

接到聖旨的當晚,李鴻章也不知是笑還是哭著對盛宣懷等一班幕僚說道:「老夫活了六十歲,出任北洋通商大臣也有十五年了。老夫與秘魯議過約,與日本議過約,與英國議過約,簽了多少回字,老夫自己都記不清了;費了多少口舌,也是難以測算。老夫只知道,哪次議約,都是千難萬難才達成共識。這次倒好,既不用費口舌,也不用去辯論,只要督同翻譯官,詳確考究,講解明白文義就妥。看樣子,我大清以後但辦交涉,只派個小孩子出來就可以了!只需要寫得了字,拿得動印。」

在座的一班幕僚聽了這話,不知他是在生總理衙門的氣,還是在眼紅金登干。

巴德諾帶一應隨員很快來到了天津。李鴻章於是選了幾名精細的翻譯和巴德諾坐在一起,開始了被後人稱之為「校對」的核對條約事宜。

為了堵清流主戰派的嘴,使兩國能夠順利成約,慈禧太后又特將刑部尚書錫珍、鴻臚寺卿鄧承修調派到天津,配合李鴻章工作。慈禧太后深知,鄧承修是清流派的主力,只有讓他置身事中,他才能無話可說。

總理衙門怕李鴻章身邊的翻譯文字能力不夠,又特將衙門裡的法文翻譯指派了過來,嚴加把關,以免出錯。

《中法停戰條約》因在巴黎簽訂,法文本又稱《巴黎議定書》。該停戰條約共分三款:(1)兩國遵守曾經由李鴻章與福祿諾議訂的《中法簡明條約》;(2)雙方停戰,法軍解除對台灣的封鎖;(3)雙方派人在天津或北京訂立條約細目及撤兵日期。另附《停戰條件釋義》五條。

《中法會訂越南條約十款》又稱《越南條約》或《中法新約》、《李巴條約》。

該條約的主要內容分為五個方面:(1)中國承認法國與越南訂立的條約;(2)在中越邊界上指定兩處為通商處所,一在保勝以上,一在諒山以北,允許法國商人在此居住,並設領事;(3)中國雲南、廣西同越南邊界的進出口貨物應納各稅照現在通商稅則較減;(4)日後中國修築鐵路,自向法國業內之人商辦;(5)法軍艦退出台灣、澎湖。

後人一直以為此條約十款系李鴻章與巴德諾所訂,實際也是赫德、金登干二人早就代表中國與法國商訂好了的,這從李鴻章在事畢上奏的摺子中可以看出。

李鴻章的摺子這樣寫道:「巴德諾至津,彼此拜晤。初未談及公事,三月十六日接奉醇親王、禮親王、慶親王公函,以赫德面交法都所擬洋約十條,皆本上年津約之意……三月二十九日,先將第一、三、四、七、八、九共六條彼此均允照辦。四月初三、初六等日,復將第五、六條核訂,先後抄交。臣等與巴德諾督同中法翻譯官詳確考究,講解文義間有不符,復函請王公大臣與赫德、丁韙良(赫德之中文翻譯)等妥細核正,寄由臣等與巴德諾面定,仍請總署衙門隨時奏進,請旨遵行。四月十九日,第二、第十兩條亦經法電遵改,巴德諾譯送臣等,又緘請慶親王令赫德、丁韙良另譯進呈。二十三日奉電旨,此次議約往返電商,各條均尚得體。本日披覽改定第二、第十兩條,亦最妥協。著李鴻章等再將各條詳加核對,如意義相符並無參錯,即著定期畫押等因。欽此。臣等復與巴德諾面商,復加核定,隨即電奏在案,該使屢催剋期畫押,訂於四月二十七日齊集公所,將中、法文四份會同核對無偽均各畫押鈐印竣事,彼此備存正副本二份。」

訂約的各種程序履行完畢,巴德諾當日便趕赴京師,張羅駐華公使館重新掛旗等事。李鴻章則抓緊把手頭的各種事務處理了一下,又歇了兩天,這才上奏朝廷,自稱年邁體衰,眼花多病,久坐頭暈,懇請朝廷體恤老臣的苦衷,恩准休致,回籍調理,安度殘年。

李鴻章清醒地認識到,隨著恭親王被罷黜,醇親王、禮親王、慶親王相繼浮出水面,自己的官宦生涯也該結束了。一連幾天,他同幕僚講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現在,經方在國外已學有所成,不僅通英、法、日三國語言,且已被實授了駐日公使館參贊;經述已被賞了二品的蔭生充戶部員外郎;經邁雖只有九歲,經遠也才六歲,卻都被恩賞了舉人,准其一體會試,長大成人後,總算也能有口飯吃。

還有一項也是李鴻章決意南歸的原因,就是趙蓮。趙蓮隨他到保定後,一直不適應北方的氣候,經常鬧病。他已經失去了原配周思議,失去了侍妾冬梅,不能再失去趙蓮了。

但聖旨卻遲遲沒有到津,罵聲倒是鋪天蓋地地從四面八方傳過來。

李鴻章起始還驚詫,後來才弄明白,原來是他與巴德諾剛剛辦理完的越南條約十款惹的禍,而左宗棠病薨福州前口授給朝廷的遺折,則是罵聲的發端。

左宗棠遺折曰:「臣以一介書生,蒙文宗顯皇帝特達之知,屢奉三朝,累承重寄,內參樞密,外總師干,雖馬革裹屍,亦復何恨!而越事和戰,中國強弱一大關鍵也。臣督師南下,迄未大伸撻伐,張我國威,懷恨生平,不能瞑目!」

左宗棠的遺折一經公布,立時四海嘩然,很多人據此推斷,左宗棠是被李鴻章生生氣死無疑!李鴻章與法國訂約越南十款,討好了法人,使法國雖敗猶勝,而中國則雖勝卻敗,又氣死國家棟樑,這還了得?

天津直隸總督行館轅門外,先是被人貼了一張大草紙,上書「愛國棟樑死,賣國蟊賊生」十個大字,保定總督衙門的轅門上則被人寫上「賣國賊當替棟樑死」八個大方塊黑字,然後便是各地督撫紛紛上奏朝廷,懇請與法國重訂條約,如期不然,則中國再整旗鼓,兩國再戰。馮子材則請張之洞上折「請誅訂約之人,以謝忠良」。

翁同龢、李鴻藻等一班清流派大臣,也不甘落後,再三請將李鴻章革職逮京師問罪;只是討伐聲里少了張佩綸的聲音,因為他在左宗棠抵閩不久便連同何璟、張兆棟、何如璋一起被革職問罪。何璟以臨事昏庸罪被勒令休致,他則同張兆棟、何如璋一起,被流放到黑龍江寧古塔去充軍。

徐桐是什麼態度呢?他把鬍子吹起老高,一連罵了李鴻章三天!恭親王打發府里的快馬間道給李鴻章送信。恭親王在信里向李鴻章透露:太后感於上下的壓力,很可能要把他當成替罪羊,囑他近幾日務必小心從事。

李鴻章把恭親王的信一連讀了兩遍,然後燒掉。李鴻章知道,恭親王被罷黜後,並不甘心於自己的失敗,正在尋機再起。

李鴻章接讀恭親王信的第二天,便將天津的一些事情,向盛宣懷與馬建忠做了一番交代,並特別寫了幾個人名,著二人以後留心考察一下,說不定這幾人能在洋務上有一番造就。二人領命,一一熟記在心。

李鴻章則帶上一班隨從,選在一日傍晚時分上路,趕往保定。李鴻章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在官至極品的時候,便風風光光地退歸故里,留一段官場佳話讓後人做榜樣。現在看來,他的這個想法怕是實現不了了;而像他的同年郭嵩燾那樣的結局,先被革職,後又被勒令休致,則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要的。

一路上,李鴻章反覆在心裡問自己一句話:「難道一個人的下場,真的不能由自己決定嗎?」他的耳邊再次響起恩師曾國藩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老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車駕抵達總督衙門,李鴻章剛一下車便被告知,夫人因受驚嚇,已發病多日。李鴻章一聽這話,慌忙向上房走去。兩名丫環正偎在床頭服侍趙蓮服藥。

趙蓮一見李鴻章進來,當先讓丫環把葯碗撤走,又把另一名丫環打發出去,這才一把抓過夫君的手,邊哭邊道:「你個李少荃,你當什麼不好,幹什麼非要當賣國賊呢?你自己賣國不打緊,你也不想想,讓賤妾和經邁他們幾個,以後怎麼出去見人啊?」

李鴻章坐在床頭,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愛妻的頭髮,輕聲說道:「蓮兒呀,你先莫惱。我李少荃賣沒賣國,他張之洞說了不算,翁同龢、李鴻藻說了也不算!」

趙蓮邊流淚邊道:「你賣國還不許人家說嗎?」李鴻章把趙蓮的手一甩道:「當然不許說!老夫位列三公,封爵拜相,東征西討,立下赫赫戰功!不錯,老夫是主張借諒山大捷與法議和,從此兩國休戰,但老夫說的是我中國人與法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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