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人想整死李鴻章 第七十六節 簽約遭罵

李鴻章在保定總督衙門一病便是十幾天,盛宣懷、薛福成等人急忙從天津趕過來探視。

病勢稍緩後,李鴻章把薛福成傳進卧房,著薛福成擬稿,以年邁多病奏請休致。

薛福成知道李鴻章在和朝廷賭氣,不由勸道:「傅相容稟,依下官想來,設立電報局的事情,朝廷遲早都會允准,何必爭這一朝一夕呢?何況,您老原本好好的,只是進京這一趟感了些風寒,就突然上折休致,這不分明是在和朝廷賭氣嗎?就算您老想急流勇退,也該等電報局這件事情過去之後再辦。您老想想下官所講之話對不對?」

李鴻章掙扎著坐起身,說道:「庸盦哪,電報局這件事是不會有結果了,老夫不該提早便讓杏蓀去張羅,老夫太自負了。老夫在京里聽恭親王說,太后打算把左季高從蘭州調進京師入值軍機。老夫在路上就想,左季高當真入值軍機,他難受的日子可就到了,老夫還是極早抽身為好,免得去步左季高的後塵。你儘快替老夫把稿子擬出來,說得懇切些,省得西太后疑心到別的上頭。」

薛福成無奈,只好步出卧房到辦事房裡去擬稿子。他一邊構思折稿一邊想:「設若朝廷當真允准傅相休致,自己這有名無實的直隸州知州也就做到盡頭了。以後怎麼辦呢?恐怕除了跟著盛杏蓀做些實業,再無第二條路好走!」

李鴻章懇請休致的摺子十日後拜發。摺子被火速遞到慈禧太后的案頭,慈禧太后看了看,當日便把恭親王、寶鋆、李鴻藻、景廉、王文韶以及徐桐等人傳進宮來。

徐桐、李鴻藻二人以為是進宮商議李鴻章休致的事,徐桐還特意對李鴻藻說道:「李中堂,若太后心生慈念,賞李鴻章食全祿,您老可要說話。他李鴻章辦這辦那,花了朝廷多少銀子啊?他又撈了多少銀子啊?這些,他能瞞過誰呀?」

李鴻藻慢慢悠悠地說道:「徐天官哪,這是你吏部的事,這話應當你講才對呀!」

徐桐道:「下官自然要講,但只要您老再說上一嘴,這分量不是更重嗎?」李鴻藻點點頭,沒有再言語。

一行人進宮後,照例先是跪請聖安、兩宮太后安,然後便由慈禧太后發話:「都起來吧。」

眾人才爬起身來後退三步立住。徐桐特意和李鴻藻站在一處,以示提醒。徐桐現在日見恩寵,已是堂堂的從一品吏部尚書。

慈禧太后講話之前,先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徐桐和李鴻藻二人急忙把耳朵豎起,屏住呼吸靜聽。

慈禧太后緩緩地說道:「這幾天哪,我反覆想了想,李鴻章奏請設立電報一事啊,或許當真有許多便利之處。你們想啊,日本不過一個島國,竟然也設了電報。這件事啊,我看就別議了,准了吧。」

徐桐一聽這話,頭頂登時嗡地一響,耳邊只剩了慈禧太后剛剛出口的「准了吧」三個字,便不顧一切地跨前一步,雙膝撲通跪倒,嘶啞著嗓子說道:「太后容稟,李鴻章勾結洋人,壞我聖賢,亂我朝綱,不殺已是格外天恩,太后萬望不能再准其食全祿了!他設立什麼江南製造局、金陵製造局,又著人到各省去挖地採礦,把好好的國土,糟蹋得不成樣子!他毀我大清地脈、風水,費我戶部官銀,斷子孫後路,仿西人妖術。此等人本該千刀萬剮,但我朝天恩浩蕩,不忍加罪於他,這已經夠了,太后不能再賞其食全祿了!」

慈禧太后見徐桐說得聲淚俱下,不由問道:「徐桐啊,你這是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啊?李鴻章怎麼了?他好好的又沒有休致,賞他全祿幹什麼呀?」

徐桐一聽這話,頭頂再次嗡地一聲炸響,登時汗流滿面,磕頭如搗蒜,口裡連連說道:「臣耳沉,臣該死!臣耳沉,臣該死!請太后恕罪!」

各位王公大臣面面相覷,都在肚裡替徐桐害羞。慈禧太后揮了揮手道:「這件事啊,就這麼辦吧,你們下去擬旨去吧。」

徐桐連滾帶爬地尾隨在各位王公大臣的後面退出宮去。出了宮門,李鴻藻小聲說道:「徐天官哪,你今兒是怎麼了?幸虧太后心情好,要不,你的麻煩可就大了!不管說什麼話,你得聽清上頭在說什麼呀?」

徐桐一邊擦汗一邊說道:「李中堂,您老快別再說了。下官從打踏進宮門,一門心思想的是李鴻章休致這件事,誰知道上頭說的偏偏不是這個呀!」

允准設立南北洋電報局的聖旨很快下到保定。李鴻章精神煥發,接旨的當日便帶上盛宣懷、薛福成、許鈐身等人,乘車趕往天津。途中,李鴻章忽然想起曾紀澤,不由說道:「也不知劼剛與俄國談得怎麼樣了!兩國簽約,卻又單方毀約,這是最為《萬國公法》所忌的。老夫真心希望,劼剛此次能虎口索食成功!老夫行前聽傳旨官說,崇厚已經旱路抵達京師。咳,這個崇厚,久歷外交,他怎能不經請旨就與俄國簽約呢?」

薛福成這時道:「傅相,下官聽說,俄國調集大批軍艦于海口,伊犁九城也增派了不少的軍兵。看樣子,俄國是真想開釁於我呀!」

李鴻章撫須說道:「老夫還是那句老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夫奏請朝廷允准崇地山與俄所簽之約,怕的就是俄國加兵於我。釁端不能開呀!」李鴻章說到此處,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原來,崇厚一行到俄國去交涉俄國出兵佔據新疆伊犁之事,竟不經朝廷允准,便擅自與俄外交大臣吉爾斯簽訂了《里瓦幾亞條約》。該條約明確規定:中國償付俄國「代守」伊犁的兵費五百萬盧布;俄國商人在蒙古、新疆貿易一律免稅;俄國新開兩條直達天津和漢口的商路,稅率較海口減少三分之一;准俄國在新疆各地設立領事機構;中俄國界按俄方的要求作出修改,將伊犁西境霍爾果斯河以西地區和南境特克斯河流域全部割讓給俄國。

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若按著崇厚與俄國簽訂的這個條約辦理,中國收回伊犁跟放棄伊犁幾乎沒有什麼區別。

《里瓦幾亞條約》發回國內,立即引起各地督撫及在京王公大臣的強烈不滿,有人提出請誅崇厚以謝國人的請求。慈禧太后思慮再三,著軍機處立即給李鴻章下旨垂詢此事。

李鴻章雖也對崇厚未經朝廷允准便擅自畫押鈐印這件事表示不滿,但他又覺得:「崇厚出使,系奉旨給予全權便宜行事,不可謂無立約定議之權。若先允後翻,其曲在我。自古交鄰之道,先論曲直,曲在我而侮必自招;用兵之道,亦論曲直,曲在我而師必不壯。今日中外交涉尤不可不自處於有直無曲之地,我既失伊犁而復居不直之名,為各國所訕笑,則所失更多。」

李鴻章的這個摺子一上,復招來大片的罵聲,有人不僅強烈要求誅殺崇厚,甚至提出,連李鴻章也該殺掉!慈禧太后迫於內外壓力,不得不讓總理衙門去找俄國駐華代理公使凱陽德,向俄國鄭重作出聲明:《里瓦幾亞條約》系崇厚擅自簽訂,不為大清朝廷所承認。

慈禧太后隨後又讓軍機處給大清駐俄公使館發報,將崇厚革職逮回京師問罪,同時詔駐英、法兩國公使曾紀澤兼署駐俄公使,馳赴俄都交涉改約事宜。這其實也是徐桐敢當庭喊出「李鴻章該千刀萬剮」時慈禧太后亦沒有發作的原因,更是李鴻章懇請休致的主要因素。

李鴻章到天津後,一面密切關注俄國的動向,一面督籌電報局一事。那幾日,李鴻章明顯蒼老了許多。他日夜擔驚受怕,怕俄國借大清國索還伊犁一事,對中國大動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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