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人想整死李鴻章 第七十五節 不祥之感

光緒二年(公元1876年)十月二十日,李鴻章從英國訂造的兩隻二十六噸位的兵船,緩緩開抵天津,經辦人赫德也同船到達。李鴻章派隨員會同總理衙門派來的差官,及福建船政局派過來的兩名技師,對兩船逐一驗審,均合乎訂造要求。李鴻章為這兩艘船取了威武的名字,一為龍驤,一為虎威。

同日,大清駐美公使館成立,詔陳蘭彬為公使、容閎為副使。陳蘭彬隨後又奉旨到日本、秘魯二國設立公使館,公使一職均由陳蘭彬兼署。同日,淞滬鐵路火車軋人一案也有眉目,經威妥瑪與總理衙門協商,大清國決定出資五十萬兩白銀,將英國建成的這段鐵路連同火車一同收購。協議達成後,鐵路被拆毀,火車則被沉入海中。

消息傳到天津,李鴻章被氣得捶胸頓足,卻又不敢道半個不字。淞滬鐵路一案的最終結果,變成了外國人的笑柄,也變成了中國人的恥辱,被留在了那個年代裡。

到了年底,由李鴻章、丁日昌聯銜奏請的「請派閩廠學生學習」一事詔准。很快,從福州船政學堂挑選出的幾十名優秀學生,由道員李鳳苞帶隊,登船分赴英、法等國,學習西洋兵船的製造駕駛之方。這是大清開國以來派出去的第一批學習現代海戰的留學生。

這一年大清的塞防,也取得了明顯的成效。這主要體現在左宗棠收復新疆上。只幾個月的光景,左宗棠便指揮老湘軍統領劉錦棠等前敵將領,打垮佔據南疆全部、北疆大部分地區的阿古柏侵略軍。阿古柏自殺,其子伯克胡里率殘部退入俄境。南疆全部收復,北疆只剩下了伊犁九城尚在俄國人手裡。

朝廷於是下旨著崇厚赴俄都聖彼得堡,組建駐俄公使館,以便交涉此事,同時詔授總理衙門章京邵友濂為公使館參贊,隨行入俄。

本年,淮軍將領督辦台灣防務的劉銘傳,按著李鴻章的意圖,在台灣籌建基隆煤礦。

光緒三年(公元1877年)七月,李鴻章奏請開採科爾沁鉛礦。

光緒五年(公元1879年)正月,五十六歲的李鴻章因「督辦海防、興辦洋務、辦理外交等項成績卓著」,被朝廷破格賞加太子太傅銜,人們對他的稱呼自然由「李中堂」、「李爵相」、「李相國」,上升到「李傅相」。

這時,遠在法國巴黎的駐英、法兩國公使郭嵩燾,因與副公使劉錫鴻互相參奏,致使公使館無法正常辦理業務,被朝廷撤任,勒令回國歸籍養疾。劉錫鴻雖也被一同召回,但回國後不久即恩賞二品頂戴實授光祿大夫,成了京堂。

同日,朝廷詔太常寺少卿曾紀澤為英、法兩國公使,陳遠濟、黎庶昌二人分任駐英、法兩國公使館參贊。郭嵩燾到國外不足兩年,只因副公使是劉錫鴻而非許鈐身,其結果竟被李鴻章不幸言中,終於還是落了個撤任、勒令歸籍的下場!所幸接任者也是個深通西學之士,李鴻章心稍安慰。

你道曾紀澤是何許人也?

曾紀澤字劼剛,籍隸湖南湘鄉,是已故大學士曾國藩的長子。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由二品蔭生補戶部員外郎,光緒三年父憂服除,襲侯爵。曾紀澤初入私塾,以學習中國傳統文化為主,兼習詩詞,後又潛於西學,拜洋人為師,攻讀英語,二十五歲即與英國傳教士偉烈亞歷、中國數學家李善蘭合作,將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翻譯成中文,名重一時。他通過閱讀西學原著,了解了許多西方各國的狀況,成為當時唯一對歐洲有著深刻了解的官宦子弟。他可以直接用英語與洋人對話,還能用英文寫作,在晚清時期,實屬難得,堪稱鳳毛麟角。

曾國藩生前,李鴻章與曾紀澤就已單獨交往;曾國藩去世後,二人的關係更加緊密。尤其是曾紀澤丁憂期間,李鴻章幾乎每有洋務中的疑難之事,都急函請教。

曾紀澤能夠接任駐英、法公使,正是李鴻章向朝廷密薦的結果。他想通過曾紀澤,多少扭轉一下大清國在外交上的被動局面。

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八月一日,在天津的直隸總督行館的籤押房裡,李鴻章、盛宣懷、薛福成、許鈐身四人正坐在一起,一邊喝茶,一邊商議著一件大事情。

李鴻章手撫鬍鬚,面色凝重,不緊不慢地說道:「設立電報局這件事,老夫已然深思了幾年。同治十三年,日本侵我台灣之後,老夫就與沈幼丹聯銜奏請過,但因各位王公大臣極力反對,加之徐桐以死相諫,朝廷只好罷議。現如今,不僅西歐各國靠電報傳送文字,連日本,也效而行之。曾劼剛使西前,曾反覆陳說電報之利,電報之效,幾乎一日可達萬里,呂布的千里駒也無法與之相比。

「老夫在上年於大沽北塘海口炮台和天津之間試設了一段線路,號令一下,竟然頃刻便到,好不神速。眼下,我北洋水師後續訂造的十隻兵船已由德國、法國啟運,北洋水師即可成軍。老夫以為,電報局一事,不能再拖了。這件事,老夫準備讓你們三個人分頭去辦,由杏蓀主持大局。要先和英國的大東電報公司談,還要和大北電報公司談。方法哪,老夫已經想好了,還採用輪船招商局的老法子,官督商辦,資本由商家認股,不足部分,由海防經費里補齊。你們三個先分頭張羅一下,有了眉目,老夫再向上頭請旨。老夫年屆花甲,官已做到極品,該滿足了。老夫已打定主意,等這件事辦成功,老夫就告老還鄉,回原籍去了。古人云:『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人生在世,不可貪得無厭。」

盛宣懷笑道:「傅相真能講笑話,您老此時正如紅日方出,朝廷正需您老辦些事情的時候,您老想圖安靜,朝廷也不能答應啊!」

李鴻章苦笑一聲道:「老夫為大清辦的事情也夠多了,該歇一歇喘口氣了。」李鴻章說著,從書桌上拿起一封信道:「這是郭筠仙回到湘陰後,給老夫寫的信。我大清的有些事情啊,想想也讓人心寒。你們可能還不知道,郭筠仙船抵長沙時,碼頭上冷冷清清,不要說巡撫,連首縣都不肯出來迎接他。說什麼他給湖南丟盡了麵皮,還說他讀了聖人書,偏要去勾結洋人!試問,郭筠仙做的哪件事,不是為了我大清好啊?筠仙的使西日記被總理衙門刊刻發行後,徐桐竟然盡購該書以焚之,還有那個混蛋編修何金濤,竟然昧著良心上奏朝廷,說筠仙有二心於中國,欲對英國臣事之。李鴻藻也跟著起鬨,逢人便對筠仙詆毀,再三懇請上頭將筠仙撤任治罪。否則,筠仙的日記能被禁刻嗎?」

薛福成這時道:「郭星使被撤任並沒被召進京師問罪,這總算保全了他老的體面。」

李鴻章撫須說道:「若將筠仙問罪,先要問罪於老夫。筠仙只是說說西國的事情,並沒有做什麼,老夫卻一直在做西人做過的事情。其罪孰輕孰重?老夫所做的一切,遺臭萬年或是揚名千古姑且不論,大清國若無老夫能有現在這種氣象?老夫不相信!恐怕你們三個也不會相信!好了,不說了,該幹什麼都幹什麼去吧。老夫有時候啊,就想把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不說憋得慌。說呢,又不能對外人說,只能和身邊的人說。咳!人老了,有些話憋不住了。」

盛宣懷等人下去後,當日便乘船奔赴上海、廣州等地,張羅成立天津電報局的事。同月十二日,李鴻章因為湘軍霆字營馬隊購馬一事,上《霆軍請撥官馬》一折,該折的後面附《請設南北洋電報》一片。

《請設南北洋電報》講了三點電報的好處:一、兩地之間無論相距多遠,瞬息之間可以互相問答;二、電報使用暗號,斷無漏泄之慮;三、一旦有事,能迅速調兵遣將,不致貽誤;四、電報比驛站省費。

該片遞進宮去,自然又引起在京王公大臣及百官的議論,久議不決。李鴻章候旨不到,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乘車進京,面見恭親王。

恭親王此時早已無了上幾年的風采,遇事不敢決斷,見了慈禧太后也不敢大膽進言,幾乎是慈禧太后說什麼,他便辦什麼,一點不敢出格。此次也是這樣。李鴻章一到,他卻一句話不說,領上李鴻章便直趨宮門。

李鴻章心裡清楚,恭親王自從同治四年被罷去議政王封號以後,他已經從鬼子六變成了傻子六,一切軍國大政,他只會往慈禧太后那裡一推了事,從不肯多說一句話。

李鴻章心裡便存了不祥之感,腦海倏地閃現出皖省人的一句老話:牝雞司晨,終非吉兆。見了慈禧太后,李鴻章只得又把設立電報的種種好處講述了一遍。

慈禧太后聽完,沉吟了許久,忽然便問起從西國購船的情況。李鴻章只好一一照答,但他始終也沒有從慈禧太后的口裡討出一句實話來。

李鴻章無心在京里居住,連夜出城趕往保定。坐在車裡,他只覺一股寒意陣陣向他襲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朝廷肯出五十萬兩白銀買下西人製造的一段鐵路、一座火車頭,然後拆毀拋入江中,卻不肯出十八萬兩白銀設立一座電報局!更讓他不解的是,恭親王雖非議政王,但終歸還是軍機大臣與總理衙門大臣領班,他老竟在慈禧太后面前,除了會說是,全無二話!一貫敢說敢做的恭親王變成了這個樣子!軍機大臣寶鋆、景廉、王文韶、李鴻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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