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恭親王點撥李鴻章 第六十一節 提倡留學引發爭議

到上海的當天,李鴻章先到江南製造總局走了一遭,見了見洋技師,問了一下做工情況,然後便由丁日昌陪著,到驛館去歇息。

屋裡只剩兩個人的時候,丁日昌悄悄對李鴻章說道:「爵相,老相國的身子骨,看樣子撐不了多長時間了,他還有一件事放不下。」

李鴻章點頭說道:「雨生,老相國放不下什麼事,你不說本部堂也知道,是蒲安臣出使這件事,對吧?」

丁日昌道:「爵相所料不差,老相國擔心,蒲安臣會給朝廷惹來什麼麻煩。老相國同下官講,再怎麼說,他蒲安臣也是一個美國人。大清的事情,總要我大清自己說了算。委個外國人在外面招搖,這像什麼話呢?」

李鴻章道:「這件事是恭親王一手操辦的,雖說太后點了頭,但她畢竟不知外面的情形。恭親王定準的事情,誰敢說什麼呢?對了,本部堂托你辦的事情怎麼樣了?這次在金陵,本部堂特意為經方的事情請教了一下劼剛。劼剛說,經方同洋人會話沒有什麼阻礙,筆力稍差些。」

丁日昌笑道:「下官正要說這事。經方大少爺的事,下官已經辦妥當了,是製造局裡的一位英國技師做的擔保。先到巴黎見習學堂見習一年,然後轉入正規學堂。這一二日,一應文書便能辦齊。」

李鴻章點一下頭道:「經方已是十四歲,該出去歷練歷練了。八股已到末路,經世致用才是當務之急。」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閑話,丁日昌便告辭出去,自去辦自己的公事。李鴻章當晚便歇在驛館。兩個人口裡的蒲安臣出使是怎麼回事呢?

蒲安臣原本是美國外交官,咸豐十一年(公元1861年)被派遣擔任駐大清國公使館公使,任職期間與恭親王相善。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蒲安臣擔任公使期滿,美國另委派衛廉士擔任公使。

這時,總稅務司赫德向總理衙門提出建議,可否讓蒲安臣出任大清國「辦理各國中外交涉事務大臣」。赫德的理由是:「蒲安臣心性忠厚,又曾遊歷過西方多國,熟悉各國的情況。」恭親王原本對蒲安臣就存有好感,如今經赫德一薦,他當即表示贊同,並馬上向慈禧太后進言,希望成功。

慈禧太后原本就對外面的事情不甚了解,凡涉及西國,幾乎是恭親王怎麼說便怎麼辦,極少駁復。此次也是這樣。

恭親王於是將蒲安臣留在京師,又從各地湊了幾名五六品的官員,京官則有曾國藩摺子中提到的志剛和孫家轂二人。志、孫二人均在國外遊學多年,是京師有名的西洋通。志剛時任總理衙門章京,孫家轂是禮部郎中,很快便組成了大清國蒲安臣出訪使團。

恭親王為使這個使團受到各國的重視,又為蒲安臣特製了「欽差大臣」和「大清國辦理各國中外交涉事務大臣」兩顆印信,把個蒲安臣喜得幾次在夢裡笑醒。

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蒲安臣率使團從京師出發,代表大清國訪問美、英、法、普、俄等國,並於當年七月,在美國華盛頓與美國國務卿西華德簽訂了《中美續增條約》,無限擴大美國在華的侵略權益。

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四月,蒲安臣使團到達俄國,尚未進行正式訪問,蒲安臣便於抵俄的第二天突發急症死去。使團於是不再成為使團,開始打道回國。

曾國藩當時並不知道蒲安臣已經去世,恭親王與總理衙門知道消息也是在使團回國後。蒲安臣事件是恭親王一生當中辦得最愚蠢的一件事,不僅受到有識之士的普遍嘲笑,也讓當時許多在華的外國人感到不解,認為這很幼稚。大清國的種種禍根,就是這樣被一點一點埋下的。

李鴻章在上海耽擱了四十幾天,把要辦的事情全部辦完,這才起程回天津。到了天津,自有一班官員迎候。他乘轎來到行館,剛剛坐下,想喝口茶水歇口氣,偏偏聖旨到了。

他急忙重新換上頂戴官服,親自趕到大官廳接旨。

旨曰:「據曾國藩所奏,選派子弟出洋事宜,事關重大,著李鴻章速赴京師議事。欽此。」選派幼童出洋一事,朝廷這麼快便有旨下來,這倒大出李鴻章的意料。李鴻章不敢耽擱,連夜趕往京師,當夜入住賢良寺。他此時並沒有想到,紫禁城裡正有一場大的辯論在等待著他。

翌日,剛用過早飯,總理衙門便派過來兩名引路的差官。李鴻章簡單漱了漱口,便乘上大轎,直接進宮。

宮門外,一溜排著十幾頂綠呢轎子。轎夫們正湊在一起,講著什麼開心的事情,人群不時傳來些笑聲。李鴻章下轎,早有宮裡的兩名太監過來施禮問安,稱:「奴才奉太后懿旨,在此恭候李大人多時啦。李大人,請隨奴才進去吧,大人們都等著呢。」

李鴻章被太監一直領進兩宮聽政的養心殿。太監先去報信,裡面很快響起一個「傳」字。李鴻章低著頭走進去,照例是雙膝跪倒,先給皇上請安,然後又給兩宮皇太后請安。

李鴻章爬起來後退到大學士行列立住,用眼偷偷看了看兩旁。

大學士一邊站著的是瑞麟、朱鳳標、單懋謙、文祥。文祥雖是協揆,但卻站在頭裡。官文於正月因病去世,倭仁於五月因病去世,依著老例,兩個人空出的大學士缺分要半年以後才能遞補。軍機處一邊站著的是寶鋆、沈桂芬、李鴻藻三人。禮部侍郎徐桐和大理寺卿潘祖蔭站在一處。後面還站列了十幾人,李鴻章沒有看清面目,估計也是三品以上大員。大臣的前面站著的是三位王爺,依次是恭親王奕、醇親王奕譞、禮親王世鐸。

慈禧太后這時說道:「你們已經吵了幾天了,現在李鴻章來了,咱們再議一議關於選派幼童到西國的事。李鴻章啊,你與曾國藩、丁日昌聯銜上的摺子,你先說一說吧。有些事情啊,能辦,咱就緊著辦;不能辦呢,咱也別拖著!」

李鴻章跨前一步,低頭說道:「稟皇上、兩宮皇太后,臣以為,西方各國強大,不唯船堅炮利,更有輿圖、演算法、步天、測海等均我所不及。現我大清雖設同文館,又有上海廣方言館,又設有江南、金陵、天津三處製造局,福建還設了船政局,但這些僅能步西人後塵,無法學其精華。我欲強大,非學其精華而不能達到目的。想將西人現有之強國精華,真正窺探明白,非選派幼童深入其國學習不可。此種念頭,並非督臣曾國藩、撫臣丁日昌與臣突發奇想,實已探究多年。請皇上、兩宮皇太后明鑒!」

慈禧太后「嗯」了一聲,尚未言語,禮部侍郎徐桐已跨前一步稟道:「稟皇上、兩宮太后,臣以為,李鴻章適才所言,於情不符,於理有悖,實屬荒謬之極!我大清乃堂堂天朝聖國,皇上及兩宮太后恩澤四海,豈是小夷小邦君主所能及?如今夷人竄入我境,形同鬼怪現身,顯其制器淫巧,不過張天師魔法一樣,嚇嚇人而已,豈能視作常情?臣還有一比,孫悟空有七十二般變化,到頭來終不過是一隻猴子。臣懇請皇上、兩宮太后明鑒,萬不可被妖言所惑!」

李鴻藻未及徐桐把話說完,便騰地邁出一大步,朗聲道:「稟皇上、兩宮皇太后,聖人有云:君主當以德治國,臣子當以忠報國。我大清立國百年,擁有四方疆土,恩澤遍及四海,小夷小邦莫不急相朝拜,靠的就是一個『德』字。聖人所謂厚德載物,此之謂也。務望皇上、兩宮太后明察。」

一人未及李鴻藻退下,便從後面旋風一般地走了過來,當庭跪倒。

李鴻章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方知是內閣學士翁同龢。翁同龢大聲說道:「稟皇上、皇太后,臣以為,曾國藩與李鴻章所請萬不能答應。我大清立國百年,靠綱常維繫至今。設若將幼童派赴西人那裡,必沾染西人的匪盜習氣,回來之後,性情定然大變,甚而壞我倫理,亂我綱常,其患更大於夷患。萬望皇上、兩宮太后三思!」

翁同龢是咸豐朝狀元,筆下功夫自然好,談吐也好,頗負盛名。他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便讓各位王公大臣毛骨悚然,脊背發涼;慈禧太后也愣怔了許久開言不得。文祥這時跨前一步,說道:「稟皇上、兩宮太后,奴才也想說句話,請皇上、兩宮太后恩准。」

慈禧太后點了點頭,說道:「文祥,你說吧。你是怎麼想的呀?」

文祥說道:「稟皇上、兩宮太后,奴才以為,翁大人的話有道理也無道理。翁大人適才所言,幼童到了西國之後,必沾染西人的匪盜之習氣,奴才以為翁大人言之有理。但翁大人又說,幼童到了西國之後,性情定然大變,甚而壞我倫理,亂我綱常,其患更大於夷患。

「奴才以為,翁大人此言不僅毫無道理,且近乎胡說八道。奴才想問翁大人一句,幼童尚未選派出去,你怎麼就敢肯定,他的性情定然要大變呢?奴才親眼所見,總理衙門章京志剛、刑部郎中孫家轂,兩人都曾在西國遊學多年,不僅學會了西國語言,還懂得許多西國的事情。性情不僅毫無改變,且極重倫常。否則,蒲安臣出使西國,朝廷怎麼能偏偏選中他們兩個隨行呢?西國強大,已是不爭的事實,這怎能同虛無界中的鬼怪相提並論呢?」

慈禧太后見文祥越說越多,不由笑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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