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五萬兩銀子,請王爺喝杯茶 第五十三節 奉命入川查案

李鴻章是第一次進川,也是一生當中唯一一次進川,所以,進川之前他把唐朝詩人李太白的那首《蜀道難》帶在身邊,以為路途吟詠,聊以解悶。

李鴻章真正進入川境後,發現蜀道行起來也並非太難,雖然光山路就讓他走了多天,但因是坐在肩輿上,倒頗讓他不以為苦,自以為樂。

李鴻章一行上山的時候,時令正是盛夏時節,這一日又偏逢大霧瀰漫,雲鎖千山。山路崎嶇蜿蜒,幾十人前呼後擁保護著肩輿,十幾人牽著馬匹,二十幾名親兵壓隊,幾近於爬行。整整行了兩天,才下得山來。李鴻章以為前面不遠還會有大山擋路,萬樹遮陰,哪知道自此行去,一派平原,展眼千里,連個山影子都不曾見到。

李鴻章不由把李太白的詩捲起放到一邊,哈哈笑道:「真是盡信書莫如無書。太白詩仙把蜀路說得千般苦萬般難,依本部堂看來,與安徽沒什麼兩樣,徒有虛名罷了!」

一名差官見李鴻章如此說,忙介面道:「大人說得極是。蜀山看著陡峭入雲,高不可攀,其實走上去才知道,它比平地並沒高出多少。」

差官說完這話,心裡想的卻是:你坐轎人哪知抬轎人的辛苦!蜀山若不險峻,還能叫蜀山嗎?大老爺站著說話不腰疼!

四川省城成都漸漸展現在李鴻章的眼前。四川總督兼署四川巡撫吳棠,帶著布、按兩司及道、府各員,令人抬著頂綠呢八人大轎,出郭五十里迎接。李鴻章被人扶下馬拉轎車。

吳棠緊走兩步,雙膝跪倒,朗聲道:「賞一品頂戴四川總督兼四川巡撫罪臣吳棠,奉旨迎接查案大臣李大人!罪臣已將行轅收拾齊備,總督關防和巡撫關防業已封好,請大人示下。」

吳棠說著,從懷裡掏出總督及巡撫兩顆關防,雙手捧著,舉到李鴻章的面前。李鴻章笑著扶起吳棠道:「制軍大人不必如此,先起來講話。」吳棠爬起身道:「大人奉旨入川查案,而此案又關涉罪臣,罪臣不敢不把關防交給大人。請大人將關防收下,罪臣隨傳隨到。」吳棠話畢,又把關防舉起來。

李鴻章笑道:「大人請將關防收回。本部堂雖是奉旨進川,但案子未查清楚之時,但凡蜀中各事,大人還要照常料理,不可不管。大人且請前面引路,本部堂行了一路,有些勞乏,極需到驛館歇息。」

吳棠一聽這話,急忙把兩顆關防重新收好,這才對李鴻章道:「罪臣已為爵相備好了大轎,大人請上轎。」

李鴻章點了點頭,由人扶著坐進轎子。吳棠也急忙走到自己的轎旁。一行人浩浩蕩蕩向成都行去。

李鴻章當晚在官驛安歇,並把此驛定為查案大臣臨時官署。

李鴻章的到來,令四川大小官員人人害怕、個個心驚,唯恐這樁案子查來查去,查到自己頭上,那才真正叫做冤枉。許鈐身於當日晚飯時分,便帶著同來的幾名差官,到驛館來向李鴻章稟到。

頭三天,李鴻章既不傳人問話,也未走出驛館半步,只是坐在辦事房裡,一邊喝茶,一邊聽許鈐身講述查訪的結果。

吳棠連著三天派人到驛館周圍打探消息,卻只見哨軍林立,親兵環繞,除裡面偶爾走出幾人置辦伙食外,既未見有官員進去,也未見有官員出來。真正把他急得賽如熱鍋上的螞蟻,片刻也安寧不下來,口裡連連道:「本部堂此次是真正栽了!本部堂此次是真正栽了!」

許鈐身等人趕進成都時,成都的大街小巷已是傳開了「李合肥奉旨要來辦吳帥」的話,許鈐身幾人當晚便找了個乾淨的客店住下。

第二天一早,許鈐身等人便散開來,分別到茶館、戲樓等熱鬧場所去訪聽,又找了在首縣當差的一些人,真正是費盡了心機。

吳棠進川後,究竟做了哪些不法的事呢?

吳棠於去年九月陛辭出京後,雖未像參折中提到的那樣「用夫三千餘名,四轎一百餘頂,酒水門包任情需索,每過一站非兩三千金不辦」,但用夫役確也近千,四轎有七十餘頂,成都百姓皆能作證。至於「酒水門包任情需索,每過一站非兩三千金不辦」一節,卻眾口不一,有說花一千的,也有說花兩千的,非詢經辦人員,無法查證。參折又稱,吳棠到任後,即「飭令首縣造具木桶數十為收銀之用」,許鈐身等人也無從查起,只有傳喚首縣方可知端的。還有原參折中,吳棠「因需索不遂,睚眥之仇,竟將提督胡中和駐防一軍全行撤散」等事,雲南巡撫岑毓英「派員入川行賄」等項,也無從訪起。

李鴻章聽完許鈐身的話後,便讓許鈐身帶人到後面去歇息,他自己則背起手來,一邊踱步,一邊想辦法。

李鴻章思慮了兩天,決定先不與吳棠做正面的接觸,而是從吳棠的辦差家丁及沿途各州縣打開缺口。

第四天,李鴻章先著許鈐身帶人到首縣那裡將一應刑具調運了過來,一一擺到問案的堂上,又著人把驛館後面的一間閑屋子收拾出來,做臨時大牢用。這其實是當時大清官場普遍使用的查案方法,有個名目,喚作破題。無非做出來讓人看看。

李鴻章做完這些,傳的第一個人便是吳棠的二管家盛貴。這也有個題目,叫做入手,意思是開始了。

盛貴到得堂來,先規規矩矩地沖著堂上行了大禮,替東家請了安,這才雙膝跪倒,任憑問話。

李鴻章看那盛貴,六十歲上下的年紀,中等身材,四方大臉,一根大辮子拖在腦後,分明有些花白,眼睛不甚大,兩頰的肉嘟嘟著,襯著幾撇老鼠鬍子,很是俏皮。

李鴻章靜靜地問道:「盛貴,本部堂問你,你給你家老爺當了多少年差了?聽說你家老爺的許多事情,都是由你來辦,可是真的?你要從實講來,不得隱瞞!」

盛貴答:「回大人話,小的從五十歲上就伺候我家老爺,如今已有十年了。最早,小的在門房上當差,我家老爺到漕督任上後,才讓小的做了二管家。其實也不過是跑腿、學舌什麼的,主不了大事。」

李鴻章點了一下頭,又問道:「盛貴,本部堂問你話時,你不要害怕。本部堂問你,你家老爺打京里起程到成都任所,一共用了多少夫役?本部堂來到成都,便聽百姓傳言,說你家老爺用夫役不下三千,整整排了幾里地,賽如大軍過境。這可是真的?」

盛貴答:「回大人話,大人若問別項,小的還真記不太清,唯夫役一項,因從頭到尾都是小的張羅,記得卻是真真切切。小的那時正在揚州,老爺已去京里請訓,不久就接到老爺的來信,說放了川督,吩咐小的運送家眷行李等事。小的接信的第二天就雇了兩條船,另雇了三百餘名夫役、一百名轎夫。哪知船行到龍洞灘,兩條船偏生就碰在了一處,帆也斷了,桅杆也折了,再不能前行一步,只得停靠在岸修理。小的只好上岸,另外雇當地兩條大船,這才又接著行駛。」

李鴻章急忙問了一句:「盛貴,你還沒有講明,雇船花了多少銀兩?夫役又花了多少腳錢?沿途地方衙門出了多少禮金?」

盛貴想了想答:「小的在揚州雇船,講好的價錢是每隻船官銀一百兩,但因中途拋錨,小的只給了他們四十兩。小的另外雇的船隻,卻只用了三十兩。這些,小的都讓人記在賬上,那是一絲一毫都不會差的。夫役和轎夫,總共花了不到一千兩。至於大人適才所問,沿途衙門出了多少禮金,這筆賬,小的確是不清楚。小的是二管家,只管出銀子,不管進銀子。進賬都在大管家張登高的手裡,大人要查這筆賬,只能問張登高去要,小的委實不知。」

李鴻章點頭道:「好,你先下去。本部堂已著人,為你打掃出一間閑房子供你歇息用,有什麼事,本部堂好隨時傳你。你下去吧。」

盛貴被帶下堂去。李鴻章隨後著人傳張登高到堂問話。

張登高很快來到堂前跪倒。

李鴻章看那張登高,生得卻又與盛貴大不相同。張登高年約三十歲,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細細一條辮子,直拖到腰際。

李鴻章起身走到堂外,見許鈐身正帶著幾個差人坐著說話,便道:「仲韞,這個張登高是個什麼來歷?你們可曾打探清楚?」

許鈐身把嘴附在李鴻章的耳際悄悄說道:「回大人話,下官剛剛才打聽出來。原來這個張登高,便是吳帥第六如夫人的哥哥,是個戲子出身,唱的一口好花旦。吳府上下的進賬,都經他一人之手,頗為受寵。」李鴻章笑了笑,背起手重新走進大堂落座。

李鴻章問道:「張登高,你到吳府多少年了?」

張登高忙答道:「回大人話,小的到吳府已經六年了,一直幫著吳家料理些家務。」

李鴻章問道:「張登高,本部堂現有幾句話要問你,你可要實話實說,不準有隱瞞。本部堂問你,你家大人一家大小,穿州過縣,才來到成都,是走的水路,還是旱路?用了多少夫役?花了多少銀子?」

張登高答:「回大人話,我家大人一家大小,由揚州起程,是坐著船來到成都的。用的夫役不少,估計總在四五百人。用銀多少卻不甚詳細,因為單有二爺盛貴料理,小的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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