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五萬兩銀子,請王爺喝杯茶 第五十二節 好友涉案

許鈐身字仲韞,浙江錢塘人,捐班出身,已在丁日昌身邊多年,是丁日昌辦洋務的得力助手。

丁日昌出任江蘇巡撫後,更是每事必與仲韞商議,容閎也對許鈐身另眼相看。

許鈐身來到武昌後,正想把平生所學在爵相面前施展一番,沒想到李鴻章偏在這時接了一旨。旨曰:「承准軍機大臣字寄,奉上諭,貴州軍務日久,未有起色,著李鴻章即馳赴貴州,所有川陝貴州各軍均歸節制,倘各軍不能得力,即行裁撤,咨明崇實、吳棠、劉昆將此項兵糈仍解赴李鴻章軍營充餉。該督上年凱撤之師,其中不乏驍勇,著即酌量奏調赴黔,廣西防邊之兵,如需調赴黔省會剿,並著酌度辦理。」

李鴻章接旨之後不由仰天長嘆:「人算不如天算,李少荃之命何其苦也!」他為何發此感慨呢?原來,此時的陝甘總督正是一榜出身的左宗棠。

朝廷命李鴻章入黔督軍,不僅節制貴州各軍,連川陝各軍也歸其節制,這無異於挖左宗棠的牆角。設若左宗棠是個庸才還則罷了,偏偏他又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去挖這樣人的牆角,不是和拿自己的頭去撞牆一樣嗎?李鴻章怎能不左右為難呢?

李鴻章一面安排起程事宜,一面思考良策。他不能違抗君命,但他也決不能真的進入貴州。他行抵潼關便駐足不再前行。他明知劉銘傳病重不能赴營效命,卻偏偏上摺奏請讓劉銘傳馳赴軍營幫辦軍務;他明明知道各省協餉不能如期解到,卻連著兩次催請各省協餉務期準時到營。

李鴻章提出的各種請求,朝廷竟連一件都辦不到。李鴻章於是為自己在潼關長期滯留找到了充分的理由。

三個月後,朝廷不得不下旨讓他回湖廣總督本任。李鴻章帶上一應隨員,樂呵呵地回到武昌,接著續辦籌設鋼磨製造局的事。

詎料,一道聖旨卻又飛快地遞進總督衙門。

旨曰:「有人奏四川總督吳棠荒謬貪污、物議沸騰等語。據稱:吳棠眷屬抵川時需用夫轎甚多,到任後,收受屬員規禮不下十餘萬金,其餘賣缺賣差至索及夷人,並因需索不遂,睚眥之仇,將提督胡中和駐防一軍撤散,而以所帶副將張祖雲另募之勇為邊防,名為節省實則過之,用以調劑私人。又數月以來,雲南巡撫岑毓英差官入川計七八次,每次必有饋貽,為數甚巨,貪謬情形不一而足。案關大員貪贓並邊防要務,亟應徹底根究,著李鴻章馳驛前往川省按照原參各案秉公確查,據實具奏。該督與吳棠雖系同鄉,不準稍涉徇隱,自干咎戾。原片著摘鈔閱看,將此由四百里密諭知之,欽此。」

李鴻章和吳棠是在安徽辦團練時的好友,接旨後,李鴻章愣了一會兒神,才讓人把許鈐身傳來,用手指著供在案頭的聖旨道:「好好的竟然接了這麼一旨!這不是莫名其妙嗎?本部堂是湖廣總督,有人蔘吳棠,上頭不讓大司寇去,卻讓本部堂赴川查案!」

許鈐身把聖旨看了又看,說道:「這件事倒還真有些蹊蹺。上頭明知您老和吳帥是同鄉,理應規避的,卻還是讓去!這就不能不讓人多想一層,別是上頭有意這麼做的吧?」

李鴻章這時斷然說道:「不行,這等出力不討好的差事,本部堂是堅決要辭掉的。本部堂懶得去管這些閑事!」

許鈐身邊猶豫邊道:「辭固然要辭,但恐怕辭不掉。」

李鴻章坐下說道:「仲韞,你且說說看,這裡面莫非真有什麼玄機不成?」

許鈐身答道:「大人容稟,下官想請教大人一句,大人可知道這吳帥的來歷嗎?」

李鴻章笑道:「他一個一榜出身的人,還能有什麼來歷?」

許鈐身一笑道:「大人不要心急,下官先給大人講一段故事,大人再下定論。」話畢,不慌不忙,慢慢講起來……

咸豐二年(公元1852年),吳棠做邳州知縣。一天,河面忽然停泊了一艘官船。他知道了,以為是哪位大員辦差正路過這裡,就拿了手本,腰裡掖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原是要作為拜客贄見①用的。他到了江邊,那船尚未起錨,他就打發人把手本和贄見遞進去,稱:邳州知縣吳棠來拜見大人。手本和銀票遞進去好大一會兒工夫,才有一個老媽子出來說:「我家少爺和姑娘把東西收下了,因有孝在身,就不出來了。奴婢替我家少爺和姑娘給大人叩個頭罷。」話畢,就跪在船板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便起身走回艙里。

吳棠吃了一驚,細細一看,才見船頭飄著片白幡。便知自己弄錯了,卻原來不是什麼大員路過此地,而是一隻護靈回籍的官船。他當時懊悔得直跺腳,恨不得跳進船去搶回銀票。但他又一轉念頭,人情已經做成了,何必非要做個仇家呢?何況,見剛才老媽子的做派分明死者是個滿員,誰能料這死人的後代里沒有出息的呢!吳棠回到縣衙後,終覺得這五百兩銀子花得有些冤,便著人去訪聽,這才知道,死去的原是安徽寧池廣太道惠征。惠征膝下一子一女,送他靈柩回籍的人便是他的兒子和女兒,而且歲數都很小。吳棠這才真正懊悔起來,眼見這五百兩銀子是打了水漂。

許鈐身講到這裡,忽然小聲問了一句:「大人,您老以為這蘭兒是誰?就是當初的蘭貴人,現在的慈禧皇太后!」

李鴻章見許鈐身神秘兮兮的樣子,不由撫須笑道:「仲韞哪,你適才講的這些,本部堂十年前就聽人講過。道聽途說,不足信。」

許鈐身說道:「大人,您老可以把它當成一個笑料來聽,但有些事情大人卻不能不細加揣摩。大人可以想想看,吳帥在咸豐十年前是個什麼前程?兩宮太后垂簾後又是個什麼前程?」

李鴻章一愣,沉吟一會兒說道:「經你這一說,本部堂倒還真有些奇怪起來了。本部堂記得咸豐十年的時候,吳棠剛被賞了個四品銜的徐淮道,沒過幾天又不知因為一樁什麼案子被撤委了。撤委之後的第二年,他便被賞了三品頂戴署理江蘇按察使,旋又賞二品頂戴署理江寧布政使,後又卸下布政使去署漕督。此後就青雲直上,直做到現在的總督大員。這樣一看,這吳棠這幾年升得是太快了些。那朝廷為什麼還要查他呢?這不是自己掌自己的嘴巴嗎?」

「大人,下官倒同您老的看法有些不一樣。下官以為,朝廷著您老走一趟四川,正是想讓您老為吳帥洗刷些罪名,還吳帥一個清白,也未可知。大人想想,是不是這樣呢?」

李鴻章沉吟良久,才揮了揮手道:「仲韞哪,你先下去。這件事啊,本部堂要好好思慮一下。」許鈐身急忙退出去。

李鴻章又拿起聖旨,邊看邊在籤押房裡踱起步來。

當夜,李鴻章給朝廷上了這樣一道摺子,名為請旨,其實是投石問路,想藉機探一下口風。折名為《赴四川查辦事件請旨折》。

摺子一共說了三件事:一、聖旨接到了,不敢不奉旨;二、四川與武昌相隔太遠,自己赴川後恐怕要影響湖廣的軍政;三、現在外省駐防的淮軍,糧餉仍由湖北供應,自己一旦離開武昌,很容易出現意外。

摺子拜發了,李鴻章還不放心,又給恭親王與軍機大臣李棠階、大理寺少卿潘祖蔭等人,各發密函一封,探聽朝廷的真實意圖。

李鴻章當日飯後對趙蓮感慨道:「朝廷如今辦事,是越來越讓人猜不透了。吳仲宣被參,本應派刑部的人去查,卻偏偏讓我這個湖廣總督去查!我自己的事情還辦不過來,怎麼能去管這些?真不知是哪個軍機大老發了神經,給上頭出的餿主意!」

趙蓮一聽這話,忙用手摸了摸鼓起的肚子道:「你又要出遠門嗎?賤妾可能就這幾日要生了。這幾日,我可是總夢著冬梅來同我講話。」

李鴻章知道趙蓮是被冬梅難產的事給嚇壞了,便安慰道:「好蓮兒,我知道你的心思,女人生產哪能都難產呢?何況,你又非他人能比,是未來的誥命呢!閻王那裡豈敢隨便招你去!」

幾句話說得趙蓮樂了起來,心也自然放寬了許多。

十幾天後,恭親王的密函由快馬送到。

恭親王這樣寫道:「吳棠此次被參,軍機處原擬著刑部尚書瑞常赴川查辦,但被上頭駁回。西邊點名讓你老弟出馬,不知老弟辦的哪些事情,正對了西邊的脾氣?」

恭親王最後又寫道:「事關封疆聲譽,老弟不能不認真對待,慎重辦理,不使朝廷失望。」

恭親王的信,攪得李鴻章半夜不得安枕。他不清楚「認真對待,慎重辦理」的內涵是什麼,他更想不起來,自己究竟什麼事情辦得對了西邊的脾氣。

第二天,他又接到了潘祖蔭的密函。

在信里,潘祖蔭講了這樣一件事:一次在養心殿聽政,慈禧太后忽然問恭親王道:「恭親王啊,我最近聽進京的人講起吳棠,都說是個能員,你下去後查一查,吳棠這個人到底怎麼樣,要真像人們說的那樣,咱就不能委屈了人家。漕運總督終歸不是總督啊!」這件事過去沒幾日,吳棠便成了署江蘇巡撫,旋賞一品頂戴調任兩廣總督。眾所周知,漕運總督是二品銜,而地方總督則是一品銜。西邊講了話,恭親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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