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五萬兩銀子,請王爺喝杯茶 第五十節 進京送禮

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十一月。

同往年一樣,每到這個時候,京師總要刮上幾天沙塵。沙塵夾雜著風雪,颳得京城天昏地暗,陰冷異常。

車駕離城門越來越近了,坐在車裡的李鴻章,心情也越來越激動。

從咸豐三年(公元1853年)算起,他整整離開這裡十五年。那時,他不過是一名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充其量是位太史公,而如今他不僅位列三公,升補協揆,還是手握重兵、名滿天下的封疆大吏!

一想起這些,又聯想到剛離開這裡時的情景,李鴻章不由兩眼一熱,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李鴻章的車駕終於在城門口停下來了,打前站的差官當先來到車前施禮問安。

李鴻章剛由人扶出車門,軍機處與兵部派來迎候的官員便跨前一步,對著李鴻章恭行大禮,口稱:「下官奉恭親王及兵部衙門差委,特來迎侯爵相李大人。請大人上轎,先到賢良寺歇息。」

差官話畢,對面便抬過一頂綠呢大轎,扶轎官、引轎官、護轎官,一應俱全。李鴻章知道這是朝廷專為覲見大臣定好的規矩,當下也不說什麼,只衝差官們點了點頭,便讓人打起轎簾,彎腰坐進轎子,任由轎子抬向賢良寺。

差官在前面騎馬引路,李鴻章的隨行車駕則跟在綠呢轎的後面,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過城門,惹得守城官兵都駐足觀看,猜不透轎里坐著的是哪位大員。

賢良寺位於東華門的冰盞衚衕,原是雍正年間怡親王允祥的府第,允祥去後,改宅為寺,由世宗親題「賢良」二字,專供封疆大吏入覲述職下榻之用。

到了賢良寺門首落轎,京縣的知縣持手本過來請安、道乏①,足足忙亂了半個時辰,李鴻章才真正踏進賢良寺的高門檻,到裡面歇息。

賢良寺的方丈著沙彌端了幾盤素點心過來擺到案上。

李鴻章簡單用了幾塊點心,便著人更衣,換上頂戴官服,又吩咐備轎。轎子很快抬出賢良寺,直奔恭親王府而去。

這天剛過午,李鴻章推測,京官都有歇午覺的習慣,恭親王用過午飯後,定然在府邸歇息。轎子在恭親王府門首落下,先有隨行差官持了手本、門包先到門房拜見門子,然後再由門子通稟進去。這些程序過後,裡面很快便喊起「請」字,喊聲一片。

李鴻章下轎,先正了正頂戴,又撣了撣灰塵,這才邁步跨進王府;王府里自有人跑出來引路。過了三道迴廊,才到王爺見客的大廳,李鴻章見恭親王正站在門裡向他張望。

李鴻章緊走幾步,雙膝跪倒,口稱:「湖廣總督協辦大學士下官李鴻章特來給王爺請安!」

恭親王跨出門來,哈哈笑著,雙手扶起李鴻章道:「少荃快快請起。本王於三天前,便讓人沏了好茶等著你來,快請屋裡坐。」

李鴻章起身道:「下官不敢,王爺先請。」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門裡。恭親王先讓人給李鴻章看了座,又沏了新茶擺上,這才道:「看你風塵僕僕,可是剛到京?」

李鴻章答:「回王爺話,下官只在賢良寺用了兩塊點心,便趕來見王爺。」

恭親王細細打量了一下李鴻章,說道:「少荃,你也老了。出京這些年,可是吃了不少苦。你沒有到保定去看一看曾侯嗎?」

李鴻章忙答:「回王爺話,下官急著進京,想等見過皇上和兩宮太后後,順路再到保定去看恩師。」

恭親王說道:「曾侯到保定後,一直病著。這幾年,也真難為他了。對了,少荃,請訓的摺子備好了沒有?如果備好了,就交給本王,本王午後著人遞進宮去,順便看看能否為你請個恩典。」

李鴻章急忙打袖管里摸出早已寫就的請訓摺子和一張五萬兩的銀票,邊往恭親王的手裡遞邊道:「下官今年四十五歲,不敢有這非分的念頭。王爺還是別為難下官了。」

恭親王把銀票象徵性地往外推了一推,說:「你不能這麼客氣。」

李鴻章道:「這次下官來得匆忙,也沒置辦什麼,權當請王爺喝杯茶吧。」

恭親王笑了笑,把銀票放下說:「你是真會說話。」話畢,又接過摺子翻開看了看,「恩典的事,本王說說看吧。本王一會兒著人給你弄些吃的,吃過飯以後,你就在這歇息歇息。等本王從宮裡下來,再為你洗塵。」

李鴻章忙起身道:「下官不敢麻煩王爺,下官還是回賢良寺歇著去吧。」恭親王嗔怪地瞪了李鴻章一眼,邊起身邊笑道:「你這個李少荃!本王怎麼說,你怎麼做就是了,你就在王府等本王回來。」

不一會兒,便有下人領李鴻章去用飯。李鴻章用飯的當口,早有人打掃了一間屋子出來,安排了床褥供李鴻章飯後歇息。

李鴻章這一覺,直睡到恭親王從衙門下來才被人叫起。

恭親王一見李鴻章,當先哈哈笑道:「聖諭下來了,明兒由本王親自帶班領你進宮面聖,恩典也給請下來了。你這個李少荃,可得好好謝謝本王!」

李鴻章一聽這話,當即翻身跪倒,邊叩頭邊道:「下官謝王爺厚愛!王爺對下官的大恩大德……」

恭親王一把拉起他道:「本王同你開句玩笑,你倒當了真。起來起來,本王已讓人備了一桌薄酒為你洗塵。飯後,咱們還得計議一下明天進宮的事。」

恭親王伸手挽住李鴻章的手,哈哈笑著向門外走去。

恭親王口裡的「恩典」,便是人們常說的「紫禁城騎馬」,百姓也叫「朝馬」。按大清祖制,大臣不到六十五者不能享受這個待遇,但對立有大功的人來講,自然就有「破例」一說。

李鴻章四十五歲,如今也要賞紫禁城騎馬,當屬破格天恩。

李鴻章飯後又同恭親王談了一下以後的打算,便告辭出來,乘轎返回賢良寺歇息。

第二天一早,李鴻章頂戴官服乘轎來到宮門外候傳,裡面果然不久便傳出話來:「賞李鴻章紫禁城騎馬!」

李鴻章叩謝天恩後,便早有宮裡的人牽過一匹紅毛披花戰馬來。

李鴻章被人服侍著騎上馬,便有人引著向宮裡走去,直走到養心殿的門首才被扶下來。一班王大臣都候在這裡等著上頭傳喚。

李鴻章先向恭親王請了安,又向醇郡王奕譞行了大禮,這才向各位軍機大臣以及相識的大臣們一一問安、道乏。大臣們也都圍著他問東問西,彷彿久別重逢。這都是官場的虛偽,上下大同小異,且不去說它。

頭起是軍機大臣,二起是醇王和官文等人。

李鴻章被排在三起,由恭親王親自帶班。

面聖的時候,照例是同治皇帝坐在兩宮的前頭,由慈禧太后問話,也不過是以前怎麼樣、以後又怎麼樣的套話,然後便跪安退出。

下來之後,自然便有一班喜歡熱鬧的大臣嚷著要吃李鴻章的喜酒,拉著要請李鴻章去館子吃大菜的當然也不在少數。李鴻章笑著滿口答應,不拂任何人的情面。

李鴻章在京師整整盤桓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得出城。行前,考慮年關將近,李鴻章特遣三名差官急赴合肥,將一家老小先行接到湖北武昌的總督署所,希望同家人一起過個團圓年。

這樣一來,既省卻了他往返的奔波,也能在保定多住些日子。

李鴻章又邀丁日昌、容閎、薛福成、吳汝綸、張裕釗、黎庶昌相聚保定。這些人都是李鴻章心目中的有識之士。除丁日昌、容閎外,餘下的四人還是曾國藩晚年收受的門徒,這就無形中與李鴻章更近了一層。

幾年當中,李鴻章但凡有什麼事,都願與他們四人函商,他們四人也都把李鴻章當作師兄看待。

薛福成比李鴻章整整小了十五歲,今年剛過而立,籍隸江蘇無錫,字叔耘,號庸盦,副貢生出身。薛福成於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入曾國藩幕,拜曾國藩為師,在研習理學的同時,亦為曾國藩辦理洋務上的事情。薛福成經曾國藩累年保舉,現在是從五品的知州銜。

吳汝綸是安徽桐城人,字摯甫,同治進士,丁憂期間投到曾國藩門下,現任冀州知州。吳汝綸比薛福成還小兩歲,但見識卻與薛福成不相上下。

張裕釗與薛、吳二人又不同。張裕釗是湖北武昌人,字廉卿,咸豐元年舉人,考授內閣中書。曾國藩當時在京任禮部侍郎,無意中讀到張裕釗的文章,頗為欣賞,以為大才,更推重其書法,使其名聲大震。曾國藩練勇期間,張裕釗徑投幕府,專為曾國藩謄寫疏折。金陵克複後,張裕釗給官不做,講學於江寧、湖北、直隸、陝西各書院。後桐城學派崛起,蓋始於張裕釗也。

黎庶昌的經歷又有特別之處。黎庶昌字蒓齋,出身廩貢生,貴州遵義人,初從學於鄭珍,後投曾國藩。黎庶昌以詩文見長,尤精考據、古書,無論何朝何代的老書,他只看一眼便能說出大概,無人能比。他對時勢看得較常人透徹,強調重人心、厚風俗,被曾國藩保舉為七品知縣銜隨營差遣。時人把薛福成、吳汝綸、張裕釗、黎庶昌四人稱作曾門四弟子,而把李鴻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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