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兩三句話搞定對著乾的官員 第四十四節 李鴻章遭地方官挑釁

冬季的徐州萬木蕭瑟,白茫茫的一片大地,毫無遮攔,不時有雨雪落下來。向遠處望去,隱約可見各路官軍和地方衙門修築的高矮不等、參差不齊的圩寨,綿綿延延地不見盡頭。

各路將領除直隸提督劉銘傳、三品頂戴按察使銜劉秉璋以及總兵周盛波、張樹聲四人率本部人馬一直圍追捻軍未來稟見外,其他將領已都見過李鴻章。

幾乎在李鴻章接到欽差大臣關防的同時,安徽巡撫喬松年調補陝西巡撫,安徽布政使英翰升任安徽巡撫。李鴻章與吳棠是首次謀面。

吳棠是安徽盱眙人,字仲宣,一榜出身,也是靠辦團練起家的。李鴻章署兩江總督期間,朝廷原本詔授吳棠署江蘇巡撫,吳棠當時正為疏通運、淮兩河的事忙得不可開交,無法到任,朝廷只好改授劉郇膏暫署江蘇巡撫,吳棠仍留任漕督。

吳棠風風火火來見李鴻章,在李鴻章以為是例行公事,但吳棠卻是另有所謀:他要在欽差面前告山東巡撫丁寶楨一狀。

吳棠長得身材矮小,偏偏眼大眉深,方面闊口,這就或多或少掩蓋了他身小的缺憾。同僚屬下當面不說什麼,背地裡卻都叫他矮腳大帥。他生就的一張利口,講起話來滔滔不絕,底氣十足,偏又喜歡在人前論人功過,愛在人後說人短長。他到了哪裡,哪裡用不幾日註定就要窩裡反。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打知縣做起,十六年光景,也做到了漕運總督的位置上,成了朝廷大員。這一年,他已經六十歲了,鬍鬚和頭髮白了大半,但精神尚好,好像正當壯年。

吳棠與李鴻章見禮落座後,不談漕運,不提軍務,張口就說起丁寶楨來。

「若說曾爵相此次剿捻功虧一簣,不在策略,不在用兵,其實全壞在丁稚璜一人手上。曾爵相定的修築圩寨、堅壁清野,山東最是關鍵。但丁稚璜偏偏就不放在心上,還和老爵相討價還價,今天要兵餉,明天要兵糧,忙得不可開交。老弟費千辛萬苦運來的糧餉,大半被山東截留了下來。老哥怕老弟重蹈老爵相的覆轍,所以急慌慌跑來,就是要告訴老弟,剿捻要想功成,非把丁稚璜從山東搬走不成。丁稚璜自打到了山東,山東的吏治那是再壞不過,加上捻子一鬧,百姓更是沒得活了。」

李鴻章見吳棠越說越多,不得不介面道:「老哥講起丁稚璜,倒讓老弟想起了一件事。老弟倒佩服丁稚璜的勇氣。」

吳棠馬上道:「老弟講的可是他攔截薛侍郎車駕的事?老弟快別提這事,這件事早晚是要發作於他。老弟若不信,就等著瞧。薛侍郎這個人,不是誰都能惹的。」

李鴻章笑道:「漕帥講這話,卻讓老弟感到疑惑。丁稚璜只是搜查了一下他的車轎,又沒把他怎麼樣,薛煥還能借著這由頭怪罪他?丁稚璜現在不還好好的?」

吳棠神秘地說道:「老弟歷練尚淺,有些事情,你是不知玄機。你不要小看薛煥,神通廣大著呢。丁稚璜現在好好的,那是沒人蔘他,若有人蔘他,說不定,革職都是輕的!」

吳棠說這話時咬牙切齒,眼冒凶光,恨不得一口咬斷丁寶楨的喉管才解氣。送走吳棠後,李鴻章不由在心裡嘆道:「這個丁稚璜,你惹誰不好,怎麼偏偏惹上了這個活寶!」

第二天,李鴻章接到了他來徐州後的第一道聖旨。

聖旨的前頭,照例是一大篇官樣文章,最後才道出真正用意:「前欽差大臣一等毅勇侯曾國藩所陳修築圩寨、堅壁清野,又沿運河、沙河及黃河南岸挖濠設防一項,實效如何?事關剿捻成敗,著李鴻章接旨後,沿曾國藩所陳路線沿途考察……奏明,不得遲誤!」

送走傳旨差官,天已是很晚,李鴻章傳令閉上轅門,然後到內室用飯。飯後,冬梅侍候李鴻章燙了腳,又忙著給李鴻章捶背揉肩,一心要哄李鴻章開心,但李鴻章卻悶悶不樂。

冬梅不解,小聲問道:「大人,您老這是咋了?莫非是奴婢侍候不周,讓您老生氣了?」

李鴻章苦笑一聲:「你們女人家,只知往自家身上攬不是,真正不知男人的心。我是飯前接了個窩氣的聖旨,你讓我如何開得了心?」

冬梅一聽這話,登時放下心來,她認真地說道:「奴婢聽二奶奶說過,男人如若在外面窩了氣,就一定要想辦法把氣發出來。如若不然,這個男人的腳板子上,就要生出無數的大肉丁來,好厲害呢!」

李鴻章被冬梅說得大笑起來,他指著冬梅的鼻子道:「你這個小妮子,二奶奶那是在同你講笑話,你竟然把它當了真。官場不如意的人多著呢,如果真像你適才所言,那衙門裡恐怕連個當差的人都沒有了。」

冬梅不解地問道:「大人,衙門裡的人不去衙門當差,那他們幹什麼呢?」

李鴻章笑道:「他們個個都長了大腳丁,躺在床上發作呢,哪還能走到衙門裡去!」聽了他這句話,冬梅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笑了一陣,李鴻章讓冬梅給沏了壺茶擺上,自己重又取過聖旨看起來。李鴻章把聖旨放好,一邊喝茶一邊自言自語道:「修築圩寨,沿河挖濠設防,是恩師費了無數的心思才想出的策略,朝廷竟然提出了疑問!」回頭看見冬梅在收拾床鋪,便話鋒一轉道:「冬梅呀,你先把手裡的事情放一放,替我打點一下行裝,我明兒要到幾個地方走一走,看一看防務。」

冬梅停下手道:「大人要出門辦差,要奴婢跟著嗎?」

李鴻章揮了揮手道:「我是奉旨察看防務,身邊跟個女人成何體統。你就留在這裡,我用不幾日就能回來。」

第二天早飯過後,李鴻章讓昭慶點起親兵營一半人馬,離開徐州沿黃河南岸開始踏察防務。

這時,捻軍已一分為二,捻軍首領賴文光、任化邦,率一半人馬約五萬人,繼續在山東和中原一帶活動,史稱東捻軍;捻軍另一首領張宗禹,率一半人馬約五萬人,則前往陝甘一帶發展,史稱西捻軍。兩支捻軍既成犄角,又能互相策應,其實主要還是針對曾國藩「修築圩寨,堅壁清野,沿河挖濠」的圍剿之策所生出的應變之策。他們雖然僥倖突破了防線,但曾國藩制定的作戰策略,的確讓他們吃盡了苦頭。

但李鴻章並不知捻軍已經一分為二的實情,他此時的征剿重點仍是山東、河南等中原地區。

李鴻章這一走,竟然走了五十幾天才返回徐州城外的行轅。經一路查看,李鴻章更加堅信曾國藩「修築圩寨,堅壁清野,沿河挖濠」的策略是正確的,是高明的。李鴻章甚至認為,舍此別無二法。

李鴻章決定仍按曾國藩既定的方法辦理,所不同的是,他向朝廷提出了擴大馬隊的要求,同時又給戶部侍郎閻敬銘密函一封,請閻敬銘適時向恭親王進言,可否將吳棠調離漕督,派往遠離中原的省份任職。

李鴻章目前所統兵勇除六萬淮勇外,還有湘勇、綠營、旗營乃至馬隊,派系繁雜,極其不好統帶,若再經吳棠往來挑唆,勢必政出多門,更無法調派。吳棠不久便被朝廷免去漕督職務,調署閩浙總督。

李鴻章至此才長出一口大氣,全身心地圍剿起捻軍來。但山東巡撫丁寶楨對欽差大臣李鴻章確有大不敬之意,也不買賬。丁寶楨不把李鴻章放在眼裡自有他的一套道理。

丁寶楨進身比李鴻章早,年歲比李鴻章大三歲,這是丁寶楨不服氣李鴻章的地方。

丁寶楨字稚璜,貴州平遠人,咸豐進士,素有能員之名。他從咸豐四年(公元1854年)開始做知縣,直到咸豐十年(公元1860年)才得授湖南嶽州府知府。而當時的李鴻章,已是三品按察使銜實授為福建延建邵道。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李鴻章已是舉國皆知的江蘇巡撫,而丁寶楨才授山東按察使,次年才遷布政使。若不是山東巡撫閻敬銘調京出任戶部侍郎,他恐怕至今尚釘在布政使任上不得挪動。

李鴻章接奉欽差大臣關防上任伊始,便傳令沿途各省,仍照前欽差曾國藩所定策略辦理,修築圩寨、沿河挖濠設防等項不得停止,仍要繼續實行。

丁寶楨接文之後,很快傳諭沿河各州縣:「修築圩寨,視本地實情而定,有銀子便修,無銀子便止,只需在邊境嚴防把守,不使捻匪入境為要。」

李鴻章的傳飭在山東境內等於一紙空文,幾乎沒有一個州、縣肯認真照辦。他隨後又行文各省指出:「征軍以行糧為急,必須地方官預為購儲,隨時由營給價取用,始得一意追賊,無誤事機,著各巡撫衙門行文各州縣辦理為要。」

丁寶楨接到飭文後,對著一班幕僚連連冷笑道:「這個李少荃,他可是抖起來了。做了欽差大臣不及一年,又是下文又是督飭,好像我們這些人沒有見過欽差!他究竟是來剿捻子,還是來剿各省地方官呢?」

一位得寵的幕僚介面道:「按說呢,他這飭文也沒什麼新奇,不過是老例公文罷了。地方官府預為購儲軍糧,隨時由營給價取用,哪次興軍討賊不是這樣辦呢?獨他一個會造題目!」

丁寶楨乜斜著眼睛道:「本部院是說他扯大旗做虎皮!州縣有糧買便買,若買不到時,難道讓他去偷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