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收禮不幫忙 第三十九節 新婚之夜突發足疾

李鴻章在安慶一住就是三天。三天里,李鴻章日間與曾國藩同飯,飯後與曾國藩喝茶;夜間,一邊陪曾國藩下棋,一邊討論國家大事。

臨行的時候,曾國藩把幾張紙遞到他手上,說道:「少荃,你一路也要小心些。這是你摺子的底稿和老夫為你上的一篇摺子,老夫讓文案謄了一份給你,你在路上看看吧。有什麼不妥,你回來以後再同老夫談。」李鴻章接過摺子後,與曾國藩施禮作別。

行在路上,李鴻章掏出曾國藩為他上的摺子,細細地看起來。

摺子題目是:《復陳金陵皖北江西各路軍務籌辦情形折》。

折曰:「奏為欽奉諭旨,恭折復奏,仰祈聖鑒事。竊臣自旬日以來,歷奉寄諭,殷殷指示,不外迅剿金陵及皖北江西兩路軍務,所有近日籌辦情形,理合分析詳對,馳慰宸廑①!

「諭旨飭令李鴻章俟長興得手後,統率諸軍,助攻金陵一節,臣接李鴻章來咨,教練炮隊尚須時日,又以湖州賊眾,蘇、常毗連,會攻金陵,既不能協剿湖州,又謂天氣炎熱,洋槍連放即紅,多則炸裂,開花炮放至十數出,即不能著手等語。臣查李鴻章平日任事最勇,進兵最速。此次會攻金陵,稍涉遲滯,蓋絕無世俗避嫌之意,殆有讓功之心,而不欲居其名。惟所稱全力助剿金陵,則除留防蘇境外,更難協剿湖州,系屬實在情形,臣亦未便再三瀆催。轉瞬新秋暑退,該撫必可督兵親來,屆時湖郡或已先下,無復浙賊犯蘇之慮,亦無槍炮紅裂之患矣……」

李鴻章把摺子連看了兩遍,沉吟良久,嘆道:「分功得賞的罵名,我不背;損人不利己的事,我不做。」

李鴻章隨即背誦起自己鄉試時作過的一首試律①:「行篤言尤謹,詩詞吉甫庚。立心嚴去辯,銘背示存誠。技陋雕龍巧,人嗤拂塵清。雌黃無妄發,堅白漫紛爭。橫議齊梁禁,高談晉魏輕。莠須鋤自口,草勿佞為名。灸輠才難逞,驚筵論共平。絲綸諄訓懍,颺拜勵貞忠。」

這時天氣正暖,大江沿岸百花盛開,滿眼生機,真是道不盡的鮮艷,誇不絕的美麗,讓人不由心曠神怡,精神抖擻,心底生出只能感受,卻無法言表的壯志豪情。

李鴻章心情好,步伐自然就快,行不多日便趕回家中。母親一見,真箇是喜從天降;合家上下,也是歡騰一片。

李鴻章到家的第二日,先去父親墳前哭拜了一場,又帶上兩個女兒,到亡妻的墳前燃上幾支香。

亡妻周氏的墳頭長滿了蒿草,一片孤寂。

李鴻章一見之下,不由掉下淚來。兩個女兒一邊在墳前化紙,一邊口裡說道:「娘,爹從巡撫衙門回來看您了。」

李鴻章心生感慨,一時想起周氏的許多好處,不禁口佔一首絕句:「獨結幽蘭契,先開百卉場。天全王者瑞,人媚國之香。挺秀蓬茅久,沾恩雨露長。未甘空谷里,常惹御爐傍。入室心齋寂,升庭鼻觀颺。此花真富貴,小草亦禎祥。蕙芷難爭美,蒿萊不肯藏。會當堯砌上,第一占群芳。」他把周氏比作蘭花,大加詠贊,可見愛戀之深。

五天後,趙家小姐蓮兒被娶進合肥李家。

婚禮雖在悄悄中進行,但兩江總督曾國藩,浙江按察使、圍困金陵的主帥曾國荃,安徽巡撫李續宜,閩浙總督署浙江巡撫左宗棠等人的賀儀,還是從四面八方陸陸續續送到。

其實,趙家大小姐趙蓮早就盼著這一天了。從婚事定下的那一刻起,無論李鴻章走到哪裡,趙蓮的心就要跟到哪裡。尤其是李鴻章率勇赴上海後,蓮兒更是坐卧不安,茶飯無味,整日愁上眉梢。她早就聽人說起過上海。她不僅知道上海街市繁華,而且還知道,那是個洋人云集的大商埠。她更知道,上海的大街小巷,有許多放蕩女子倚門賣笑,把多少好人家子弟,生生引進火坑裡,任你想跳也跳不出來。

當時大戶人家講究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蓮兒偏偏從小便跟在父親身邊讀書寫字。一本唐詩,她背得滾瓜爛熟;一本孝經,更不知寫過多少遍。

蓮兒能詩善寫,更兼生得腰細足纖,面如凝脂,女工①也是十分地好。這樣一個女子,得知未來的夫君去了上海那樣一個地方,任你是鐵做的心腸,也會擔心的;李家偏偏定親不娶,李鴻章去了上海又不見歸期,蓮兒睡在床上不知蒙起頭來哭過多少次。

趙家老太太見女兒一連幾天眼睛紅腫,打不起精神,情知女兒是為婚事著急,不由打發媒人,趕到合肥李家去討個究竟。媒婆一連去了幾次,李家老太太被逼不過,只好給長子瀚章去函,讓瀚章無論如何也要告假去上海一趟,催李鴻章把親事辦了。

再後來,趙家從李家真正討到了實信:李鴻章堅持要等亡妻周氏三年期滿後才娶。

趙家夫婦聽了這話,愈發不得主張,懷疑李家要悔婚。當時的習俗,兒女要為故去的父母守孝三年,還沒有聽說哪個丈夫要為亡妻守孝三年。趙家老兩口認為,李家不娶的理由不靠譜。

莫非李家是嫌趙家門檻低?

揣上了這個心思,趙家老夫婦倆開始不安了!蓮兒卻從此後,彷彿放下了一個包袱,吃得香,睡得實,一天天開心起來。

蓮兒想,李鴻章能為亡妻守上三年,可見是個有情有義的真男兒。這樣的人,不要說等他三年,就是等他三十年也值!

有了這個想法,蓮兒自然不再犯愁,她的父母卻開始愁眉苦臉了。夫婦倆背著蓮兒,不知拌過多少回嘴。

新婚之夜,李鴻章為試探蓮兒的才學,提筆寫了這樣幾個字放在桌上:好女子無才有德,離去三年不能忘。蓮兒略一思忖,提筆在下面寫道:大丈夫有情無悔,歸來五日續前情。

李鴻章歌頌的是無才有德的亡妻,蓮兒則希望李鴻章能像對待前妻一樣地對待她。兩人相視一笑,很快擁在一處。

第二天,蓮兒服侍李鴻章起床,不小心碰了李鴻章腳掌一下,李鴻章不由哎喲一聲說道:「蓮兒,你快看看我的腳上長了什麼,怎麼這般疼痛?」

蓮兒急忙扳過李鴻章的腳掌來看,不由驚道:「昨兒還好好的,怎麼一夜工夫,生了許多硬肉出來?莫非染了怪病?」

聽說兒子生了足疾,李母一面打發人飛快地去請郎中,一面扶著丫環親自過來看視。郎中到後,對著李鴻章的雙腳端詳了許久,說道:「依小的看來,大人腳底下生的分明是雞眼,這卻不是用藥能治的。小的認識前門一個修腳的夥計,大人不妨請他過來看一看。」

李母一聽這話,就急忙委了這郎中去請那修腳的過來看視。不一刻,郎中將修腳匠領了過來。李母先讓管家給了郎中五兩銀子的酬勞,把郎中樂呵呵地打發走,這才讓人把修腳匠領進兒子的卧房。

修腳匠來到李鴻章的床前,蹲下身子看了看,笑道:「大人且請放寬心。大人的足疾不難治,只需把硬丁挖凈就不礙事了。小的三代修腳,修的就是雞眼。」

李鴻章點頭,說道:「勞你費心了。」

修腳匠麻利地拿出刀子,先把刀尖在衣服上蹭了蹭,便蹲下身子忙活起來。李府的女眷到裡面去說話,兩名男家丁站在旁邊伺候。

忙了將近半個時辰,李鴻章兩隻腳掌的雞眼才被全部剜除,大大小小有十幾個。修腳匠收起刀子,又用艾草將李鴻章的腳底熏了一炷香的時間,這才直起腰道:「大人,您老穿上鞋子走一走。」

家人就急忙為李鴻章更衣穿鞋,又扶下床來。李鴻章走了走,笑道:「果然是好手!本官要好好謝你。」他對身旁侍立的一名家人說道:「到賬房那裡,支十兩銀子出來,交給這位小哥。」

修腳匠忙道:「大人萬莫折煞小的。小的三代修腳,到小的這一代,才算為大人修了回貴足。像小的這種出身,平時連大老爺的面都不敢細端詳,就更別說修腳了。小的就此告辭,家裡還有事情要做。」

李鴻章忙道:「小哥且慢走,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我平時並未生過雞眼,緣何一夜間便長了出來?小哥三代修腳,可有辦法根治嗎?」

修腳匠遲疑了一下,小聲道:「大人可是新喜嗎?」

李鴻章笑著點一下頭。修腳匠就跨前一步說道:「大人容稟。小的一進來,就知大人生的是喜丁。喜丁長年包在肉里,平時覺不出痛來,但一碰女身,就要發作出來,不僅疼痛,連路都不能走,好不厲害。這種喜丁,只能是發作一次剜除一次,再無別的辦法好想。」

李鴻章聽完這話,一邊點頭一邊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在軍營連年征戰,一雙腳山路水路都走過,也沒什麼事,如今回來想好好地歇上一歇,它倒不聽使喚了。也好,小哥隨我到書房一趟,我還想問小哥幾句話。」

到了書房,李鴻章坐下問道:「小哥是哪裡人氏?聽口音不像本地人,家中還有什麼人?」

修腳匠恭恭敬敬地站著回答:「回大人的話,小的是四川人,隨父親來到合肥,父親已於六年前故去,他生前為小的娶了家室,生有兩兒一女,小的家中現在是五口人。」

李鴻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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