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朝廷怕洋人,洋人怕李鴻章,李鴻章怕朝廷 第三十六節 裁遣常勝軍

清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四月,佔據江蘇各州縣要隘的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麾下的十幾萬太平軍,在李鴻章淮軍的強大攻勢下,損失慘重,逐步由攻勢轉為守勢,又漸由守勢變成退勢;太平天國天京告急,各路人馬又不得不放棄現有的城郭,匯成一路,回援天京。

至此,江蘇除江寧外,已全部被淮軍收復。江蘇巡撫衙門此時已由上海遷至蘇州,李鴻章駐在蘇州,兼顧上海,兩地奔忙。

江寧卻久攻不下,漸成中外焦點。

蘇松太糧道郭嵩燾,此時已在李鴻章的兩次保舉下,先授蘇松糧儲道,又恩賞二品頂戴實授兩淮鹽運使,離開上海赴任去了;喬松年已升授江寧布政使督辦江南、江北各兵營糧台,暫住蘇州;劉郇膏此時恩賞二品頂戴署江蘇布政使;王大經署江蘇按察使;二品頂戴徐佩瑗暫署蘇松太道兼糧儲道;丁日昌已被李鴻章奏調到上海督辦上海製造局事務。

除江寧外,江蘇全省已盡在李鴻章的掌握之中。

儘管太平軍已全部退出上海,但隨之而起的捻黨卻愈來愈強,加之江寧未復,很明顯,江蘇還未到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時候。

但李鴻章卻偏在此時,上摺奏請裁遣常勝軍。消息傳出,江蘇官場為之嘩然。丁日昌火速由上海趕往蘇州,會同喬松年、劉郇膏、徐佩瑗等人,面見李鴻章,勸阻此事。

禮畢落座,丁日昌當先說道:「撫台大人,當此金陵(時人慣稱江寧為金陵)未克之時,正好把常勝軍調過去助剿,怎麼反倒要裁遣?」

喬松年介面道:「撫台容稟,司里以為,長毛眼下雖退出省境,但金陵未復,他們隨時還會捲土重來。何況,常勝軍乃我耗巨餉籌募,就此裁遣,實屬可惜!望大人務必三思。」

劉郇膏原本就是個無主見的人,加之久病初愈,精神明顯不夠用。他本不願來巡撫衙門湊熱鬧,架不住丁日昌的那張利嘴,只好跟了來。但他始終抱定撫台咋說就咋辦的信條,只聽不說跟個木頭人一般。

徐佩瑗這時說道:「劉方伯,您老怎麼不發一言?」

劉郇膏用眼瞪了瞪徐佩瑗,抬起手臂有氣無力地揮了揮,仍是不著一言。

李鴻章卻笑道:「徐道,你別光顧著讓別人說話,你也講講吧。常勝軍是當撤還是不當撤?」

徐佩瑗沉吟了一下,猶豫著說道:「按說呢,常勝軍創立不易,也的確立有大功,當此金陵未復之時撤遣,有些可惜。不過職道又反過來想,西兵常駐我國,終非善事。何況現在我淮軍各營已大部分換成洋槍洋炮,已遠非初來上海時的淮軍了。此時的上海各州縣,就算沒有常勝軍,長毛還敢捲土重來嗎?」

李鴻章哈哈笑道:「徐道所言與本部院所想暗合。借用西兵助剿,本為無奈之舉。西兵兇悍,船堅炮利,此乃利也。但西兵不遵法度,不聽調遣,加之各國多與長毛勾結,或賣槍械,或販鴉片,大多使用常勝軍的船隻。還有一點也讓人發愁,西人向來自重,外國人一旦挑唆,兵勇即靡然從之,肆無忌憚,長此下去,必然生事。此是弊。如今,戈登恰巧告假回國省親,我如不趁此機會裁遣此軍,待戈登回來,他必與我糾纏,事情辦起來將會更加棘手。」

李鴻章說到此,有意停頓了一下,見幾位沉思不語,這才接著說道:「此次裁遣常勝軍,本部院決定專委丁道與監軍李恆嵩共同辦理,務必在短期內完成。裁遣所需銀兩,須造冊呈送巡撫衙門一一核准,然後由江蘇藩庫與江寧兩地支出。丁道,你可聽清本部院所講的話?」

李恆嵩此時已在李鴻章的保舉下,恩賞二品頂戴,領總兵銜常勝軍監軍。

丁日昌趕忙起身答道:「撫台大人所講,職道已全部記住。大人既委職道參辦此事,職道一定盡心地去辦。職道明兒就乘船到崑山去常勝軍大營與李總鎮會合,請大人放心。大人,職道還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鴻章點頭道:「丁道但講無妨。」

丁日昌便道:「大人容稟。職道適才想,前藩台吳方伯與前臬台楊按院是常勝軍的始建者,常勝軍的一槍一彈,二人均知其根源。此次要裁遣該軍,職道以為,可否掛牌委二人共同辦理?」

李鴻章想了想道:「楊坊已回籍養病,吳煦雖在上海滯留,卻整日出入各洋行之間,大有重操舊業之意。此次裁遣常勝軍,宜速不宜遲,就不勞煩他們兩位了吧。」

丁日昌滿口答應,不再提其他要求。幾人又陪李鴻章說了一些別的話,這才散去。

但丁日昌有他的打算。他剛到上海,雖當即被李鴻章掛牌委為上海製造局督辦,但並未就此滿足,他早就垂涎常勝軍督帶這一肥缺。到上海不久,即和新到任的英國領事巴夏禮混得很熟。

他早就聽說巴夏禮鍾情於中國的古字畫,便託人花重金在京城琉璃廠一帶,購買了八大山人的一幅山水畫送過去,很讓巴夏禮歡喜了幾天。與巴夏禮混熟以後,他又馬不停蹄地連謁美、法、俄等各國領事,頗花費了一些銀兩。外國人很快便對他產生了好感。

丁日昌從巡撫衙門下來之後,當日回到上海,府邸也顧不得回,連夜便去英國領事館拜謁巴夏禮,見面後並不言明想讓巴夏禮舉薦自己做常勝軍督帶這件事,而是先把李鴻章要裁遣常勝軍的話有意識地說出來,然後又透露出,如果他要做了常勝軍的督帶,還會把八大山人的另一幅山水畫買下來送給巴夏禮,與巴夏禮牆上掛著的一幅湊成一對。

巴夏禮一聽說李鴻章要裁遣常勝軍,心火登時躥起老高,竟無心再聽丁日昌後面的話,站起身開始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猶如一頭困獅。

翻譯一見領事這個樣子,只好歉意地對丁日昌說道:「丁大人,很抱歉,您以後再來吧。巴領事心情不好,他不想再同您講話了。」

丁日昌討了個沒趣,慌忙站起身來,一邊同巴夏禮握手告別,一邊對翻譯說道:「告訴領事先生,等他心情好的時候本官再來看他。」話畢匆匆走出去。

巴夏禮望著丁日昌的背影嘟囔了一句:「中國人全是精神病!」

巴夏禮隨後便傳領事館專門負責起稿的文書進來,命令文書馬上拿出紙筆,他要向巡撫衙門提出抗議。

一旁站著的翻譯這時卻道:「領事大人,現在就向巡撫衙門提出我們的抗議,恐怕不合適吧?我們並沒有接到巡撫衙門的正式照會呀!」

巴夏禮一聽這話才醒悟,知道自己這件事做得有些魯莽了,於是才恍惚記起丁日昌後面說的一些話來。巴夏禮心道:「說不定是這姓丁的自己想做常勝軍的督帶,故意編出來的謊言。這些中國人,說話從來都是這麼繞來繞去的。」

他於是不再寫抗議書,而是讓文書用自己的名義致函巡撫衙門,舉薦丁日昌做常勝軍的督帶,言稱:督帶一職雖由巡撫衙門委任,但英國方面還是可以提出自己的人選,英國方面不希望巡撫衙門任命一個不懂軍事的人來督帶常勝軍。

巴夏禮強調說:「常勝軍督帶一職不能永遠虛懸,這不合常理。」

李鴻章接到巴夏禮的信函後,笑笑沒有言語。

一天轅期①,李鴻章送走來請安、回公事的官員後,獨把丁日昌留下。李鴻章把巴夏禮的函件遞到丁日昌的手上,笑道:「你老弟看看再說吧。」

丁日昌把函件瀏覽了一遍,自是滿心歡喜,但他偏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道:「這個巴夏禮,他倒是挺會抬舉職道呢。其實,職道是撫台專摺奏調到上海辦理製造局的,怎麼敢去督帶常勝軍呢?」

李鴻章見丁日昌說得認認真真,毫不摻假,便嘆口氣說道:「誰說不是呢,容閎受恩師派遣,赴美國去購買製造局所用機器,即將回國。現在呢,收購美國鐵廠的事還沒有著落,也不知能不能收購得成。

「若成還則罷了,若不成呢?機器到後,製造局還要趕造廠房,聘請技師,招募做工人員,不知要多忙呢!這個巴夏禮,他一到上海就給本部院添亂。你老弟不是不可以去督帶常勝軍,他也不想想,你老弟去督帶常勝軍,誰來替本部院料理製造局呢?常勝軍的督帶,隨便找一個人就可以,製造局的督辦,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

丁日昌急忙低頭回答:「撫台大人說得是,這個巴夏禮,不會幫忙,只會添亂。」

丁日昌口裡雖振振有詞,心裡已是涼了大半截,但他並未就此死心,仍想魚與熊掌兼得。丁日昌與李鴻章同歲,與洋人廝混卻比李鴻章早好幾年,眼見自己官運不濟,他便想走發財一途。

他督辦安慶槍械所時,已用欺上瞞下的辦法撈得了幾個。但他朋友太多,中國人與外國人都結識了老大一幫,他又最愛講排場,銀子進得再多也不敷使用,這就逼得他不得不生出外心,想給頭上多攬幾個差事以增加進項;尤其是最近,他一連納了兩房侍妾,又買了五個丫環,個個見了他不問別的,專管要銀子使,真正讓他無辦法好想。

丁日昌的這些內情,李鴻章並不知道。李鴻章一直把丁日昌當作能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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