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官上任被舊派系群起圍攻 第二十節 李鴻章震驚上海官場

王宗濂當日回到縣衙,倒也不敢怠慢。他先將一面大木枷給馮日坤戴牢,又弄了一副鐵鏈子拴在了馮日坤的腳上。馮日坤關進齋房裡後,他想想還不放心,又帶了幾名捕快搬進一張床去,著捕快把馮日坤捆翻,再綁到木床上。

馮日坤氣得吹鬍子瞪眼,祖宗三代地亂罵。

王宗濂辦完了這些,自覺萬無一失,這才趕到軍營糧台那裡去支取銀兩,安排工匠修繕大獄。當晚,馮日坤買通看押的捕快,掙脫枷鎖,逃出了齋房。馮日坤先逃進薛煥的府邸,經薛煥出面協商,他又緊急逃進英國的一名軍火商人狄為利的家裡。

狄為利知道事情重大,連夜又把馮日坤送到上海城外的老旗昌洋行。把馮日坤安排妥當後,狄為利同著翻譯馬上返回城內,既不回自己的府邸,也未去薛煥那裡,而是急趨巡撫衙門來見李鴻章。

這時,李鴻章還不知道馮日坤已經逃脫出城。

李鴻章一早正洗漱的時候,親兵忽然走進來稟告,稱有一名英國人求見。他趕忙更衣,把狄為利請進籤押房相見。

兩個人原來是認識的,李鴻章上月還找狄為利談過購買火槍的事,但因狄為利要價過高,生意沒有做成。

李鴻章見是狄為利,以為又是有關火槍的事情,便不冷不熱地道:「本部院早就說過,造火槍的國家決非英國一家,德國的火槍也是不錯的。怎麼樣?狄為利先生還想和本部院談談?是現在談,還是和本部院用過飯再談?」

狄為利聽翻譯把話講完,突然一蹦三尺高,大叫大嚷道:「李大人,你太糊塗啦。有人已經把戰刀架到了你的脖子上,你還有心思用早飯!你們大清國的人,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李鴻章一聽這話,頭嗡的一聲炸響,他忙問一句:「狄先生何出此言?本部院好好地坐在這裡同你講話,怎麼會有刀架過來呢?」

狄為利哈哈笑道:「你李大人真是個健忘的專家,你們的朝廷要犯,剛剛跑出城去,他很快就會帶著他的人馬殺進來!」

李鴻章大驚失色:「狄先生,本部院聽不懂你在講什麼,你說的朝廷要犯,究竟是哪個?」

狄為利道:「馮日坤難道不是你們朝廷的要犯嗎?」

李鴻章未及講話,上海縣王宗濂已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他也不顧有洋人在場,只管沖著李鴻章撲通跪倒,邊磕頭邊道:「下官該死!下官該死!狗日的馮日坤,他跑啦!看押他的人,也沒了蹤影!」

狄為利用手指著伏在地上的王宗濂,笑嘻嘻地對李鴻章道:「你看,他都知道馮日坤跑了,你卻還在這裡和鄙人裝糊塗!」

李鴻章沉吟了一下,喝令王宗濂下去候傳,又對狄為利道:「狄先生,馮協台他現在哪裡?」

狄為利道:「馮日坤就在鄙人的手裡!」

李鴻章道:「狄先生,馮日坤犯了大罪,他是我國的朝廷要犯,希望你儘快把他交出來。以後生意上的事情,本部院自會照顧於你!」

狄為利狡黠地擠一下眼睛道:「馮日坤就在我的洋行里睡大覺,但鄙人卻不能把他交出來。鄙人是個商人,商人看重的是利益。馮日坤許了我兩萬兩銀子,薛大人又送給鄙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鄙人不能眼看著這兩萬五千兩銀子從手裡飛掉!」

李鴻章這時笑道:「狄先生一來到這裡,就口口聲聲說本部院如何糊塗,依本部院看來,真正糊塗的不是本部院,倒是狄先生本人。狄先生怎麼就不想想,馮日坤已成喪家之犬,他的部眾已被曾軍門解散,他的府邸已被張樹聲查封,他上哪兒去弄兩萬兩的銀子?天還沒有黑,你怎麼就說起了夢話?」

狄為利搖頭道:「你錯了,鄙人到手的兩萬五千兩銀子,那是一個子兒都跑不掉。馮日坤拿不出銀子,鄙人可以向薛大人討要。薛大人是上海出了名的財神爺,有他在,不要說區區兩萬,就是十萬百萬銀子,鄙人只要一張口,薛大人都會不眨眼睛地拿出來!鄙人這次來,也並不想獅子大張口,只要李大人肯出五萬兩銀子,鄙人就把馮日坤交出來。怎麼樣?成交吧?」

李鴻章毫不猶豫地答道:「狄先生果然是個爽快人!好,本部院就答應你的要求。不過,本部院有個前提,這五萬兩銀子須你把馮日坤交出來後才能付賬!怎麼樣,算是對等交易吧?」

狄為利搖搖頭道:「不!不!這個條件鄙人不能答應。李大人不把銀子交過來,鄙人是不會交出馮日坤的。貴國有句老話,不見兔子不撒鷹。馮日坤是鷹,銀子就是兔子。鄙人看不見兔子,就不能放鷹。這是原則,沒得商量!」

李鴻章耐心地說道:「狄先生,你聽我說。馮日坤的確是個犯了大罪的人,但他的軍隊已被朝廷解散,他本人已沒有絲毫價值。官府可以抓他,也可以放過他。何況這是上海,他就算再能逃,也逃不出朝廷的手掌心。本部院可以坦誠地對你說,你把馮日坤藏匿起來,沒有絲毫的意義。相反,你自家的性命,還會時時受到威脅。馮日坤是個毫無信義可言的人,他可以攻擊他身邊的任何人。」

狄為利把頭搖了又搖,說:「鄙人是個商人,馮日坤在鄙人眼裡,就是一件貨物。只要有銀子賺,鄙人就去做。無論你李大人怎樣講,不拿銀子你就休想抓住他。李大人,鄙人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後,如果還沒有見到銀子,那麼,鄙人就去安慶找你們的總督大人,親自和他談這樁生意。」

狄為利說著說著站起身來:「李大人,我們三天後再見吧,但有一句話鄙人要講在前面。三天內,如果馮日坤突然領幾萬長毛來攻打上海,你的損失可就不是幾萬兩銀子了!」說完故弄玄虛地聳了聳肩膀。

翻譯一邊譯話,一邊站到狄為利的身旁,做出隨時走的樣子。

李鴻章聽完翻譯的話,皺起眉頭想了想。自己雖來上海才只幾月,但已與許多洋人打過交道,對洋人的脾氣摸得較透,洋人敢說敢做這一點尤其讓他記憶深刻。

他站起身來,慢慢地踱到狄為利身邊,笑道:「狄先生,我們打交道已不是一次兩次,本部院決定同你合作一次。本部院可以讓糧台先給你一張銀票,但這張銀票,須三天後才能兌現。你同意,就到糧台那裡去取銀票,然後帶王令去拿馮日坤。」

狄為利高興地大叫道:「你這個李大人,鄙人看你不適合做巡撫,倒適合做生意!你如果願意,鄙人的洋行就出高價聘你!」

李鴻章笑了笑,忽然高喊一聲:「王令!」

王宗濂應聲而入,口稱:「下官在。」

李鴻章道:「煩你老兄陪狄先生到糧台那裡去走一遭兒,讓糧台給狄先生打一張五萬兩銀子的定期銀票,要三天後才能兌現。然後,你就帶幾名捕快,跟著狄先生去捉拿馮日坤。你可聽清本部院的話?」

王宗濂忙道:「大人的話,下官已是聽得真真切切,大人儘管放心就是了。」

李鴻章這時又高聲喊道:「來人!」

一名親兵急忙走進來,口稱:「大人吩咐!」

李鴻章道:「傳話下去,從親兵營挑十名好槍手交給王大人,不得有誤!」親兵點一下頭,快步走出去。

很快,王宗濂同著狄為利及翻譯也走出去。李鴻章這才長出一口大氣,走出籤押房,到飯廳用飯。

用飯的時候,李鴻章又接到安慶方面遞過來的加急函件。

李鴻章放下碗筷,急忙來到籤押房。他打發走專差,這才小心地拆開函件,卻原來是朝廷遞給總督衙門而總督衙門轉遞來的一紙廷寄①。

裡面寫道:「有人呈稱上海副將馮日坤縱兵勇濟賊等語。江南水陸各軍原為剿賊而設,該省淪陷已久,僅存上海及江北一隅。若如呈內所稱,軍務何時得有起色?我兩宮皇太后睹此事情形,寢食俱廢,即著該大臣密咨該署撫,令其留心訪察,如馮日坤果有通賊情事,該大臣即行一面傳旨正法,一面奏聞。臣等又欽奉五月二十日寄諭:詹事殷兆鏞奏臚陳在籍,聞見情形,請飭整頓一折。江浙地方淪陷,帶兵將弁乘亂肆行不法,甚有潛謀。反側兩端首鼠者,著曾國藩、李鴻章嚴密訪查,遵照節次寄諭辦理。其應行逮問及拿辦者,即應懲治一二巨憝以示懲儆。原折著鈔給閱看。」廷寄的後面,則是曾國藩、殷兆鏞等人的原折。

這顯然又是曾國藩為了李鴻章能順利整頓江蘇軍政,提前打下的伏筆。李鴻章把廷寄中的「即著該大臣密咨該署撫,令其留心訪察,如馮日坤果有通賊情事,該大臣即行一面傳旨正法,一面奏聞」這句話反覆看了幾遍,一個念頭便在腦海中形成。他決定把這句話的文章做足。

午飯前,王宗濂到籤押房復命稱:馮日坤再次被捕獲,因其拒捕,一名親兵用火槍將他左腿擊斷,眾捕快蜂擁而上,馮日坤被一條繩索捆翻,被關進齋房。

午後,李鴻章一面發文通商大臣衙門,向薛煥通告馮日坤的事情,一面請出王命旗牌,傳令上海縣,把馮日坤拉到城外斬首。行刑前,為防馮日坤狗急跳牆,李鴻章命人用火槍將馮日坤的右腿先行擊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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