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句話就贏得升遷機會 第十三節 左宗棠來了

咸豐十年(公元1860年)三月二十六日,一個人來到宿松曾國藩大營。此人姓左名宗棠,表字季高,籍隸湖南湘陰。左宗棠與曾國藩是湖南漣濱書院同窗,一榜出身,後經三次會試不中,遂死了考取進士的念頭,終日以兵書戰策為課,被同窗好友戲稱為今亮。今亮者,顧名思義,當今之諸葛亮也。左宗棠也不客氣,後來便以「今亮」二字自號。

八年前,太平軍圍攻長沙,湖南巡撫張亮基焦頭爛額,找到左宗棠,請他出山相助。左宗棠站在長沙城牆上,手搭涼棚眺望一番,命人將城內有限的小土炮全部架到城牆上。

太平軍即將發起總進攻前,左宗棠下令開炮轟打敵船。銷煙尚未散盡,太平軍便慌忙撤軍,原來他們的統帥西王肖朝貴,已經中炮身亡。

這是左宗棠出山第一戰,人皆稱神,不久他被保舉成四品銜。

左宗棠此次原本是要進京會試,但因太平軍北伐,連敗迎戰的各路清軍,截住了北行之路。左宗棠無可奈何之下,決定折轉東下,到曾國藩處謀一營官,以展示平生所學。

左宗棠到的這一天,曾國藩正和眾幕僚在大飯廳用飯。聞報,曾國藩一邊說請,一邊拿著筷子就迎了出去。全廳的人無不為之震驚。

身材胖大的左宗棠被迎進來後,稍事洗漱,便坐下用飯。

吃飯的時候,左宗棠的一句話,又讓滿座震驚。

「滌生,你這一日三餐,是否也太簡單了些!」左宗棠不稱大帥或大人,而直呼曾國藩的號,這讓用飯的許多幕僚都情不自禁放下筷子,靜看曾國藩如何應付。

但曾國藩彷彿習以為常,只是笑笑,說:「你初來乍到,哪知大營的內情!你走了一路,想必餓壞了。先用飯,飯後,我再講給你聽。」

當時的曾國藩雖只掛了個兵部侍郎的空銜,但畢竟是手握重兵、深受朝廷倚重的大員,幕僚敬仰自不必說,許多督撫見了他,也都畢恭畢敬,擔著小心。

左宗棠不過是名四品候補小官,竟敢直呼侍郎大人之號,這也算是大清的一奇了。幕僚們私下裡送給左宗棠一個雅號「現世禰衡①」,無非是拿漢朝的事來打趣他。李鴻章卻從中看出曾、左的關係確非一般。

左宗棠到宿松的第二天,就開始幫著曾國藩料理文牘上的事。但心直口快的左宗棠卻不甘心久充幕僚,他不久即向曾國藩提出想自帶一營的想法。曾國藩一笑,沒有言語,順案上拿起一道聖旨遞給他。

左宗棠狐疑地展開聖旨,見上面寫道:「目下賊氛甚熾。應否令左宗棠仍在湖南本地襄辦團練等事,抑或調赴該侍郎軍營,並著曾國藩酌量辦理。」

左宗棠放下聖旨,小聲地問道:「滌生,您這是……」

曾國藩笑道:「當今諸葛亮只想管帶一營,有些太委屈了。」

左宗棠一愣:「滌生,你莫非想讓我再回湖南襄辦團練?我好不容易才離開巡撫衙門,你不能再讓我回去了!」

曾國藩笑道:「當今諸葛亮總給人做幕僚,好像也太過分了些。我呀,準備讓你回籍募勇。我權衡了一下,你先募十營吧。」

第二天,曾國藩一面為他簽札委,一面上奏朝廷通報此事。左宗棠於是持札委回鄉。臨行的前一天,李瀚章、李鴻章兄弟二人,特在宿松的一家小飯館準備了一桌酒席,為左宗棠餞行。左宗棠慨然應允。

酒尚未喝到三杯,左宗棠已毫無顧忌地侃侃而談起來:「二位老弟久隨滌生,老哥我今天想向二位請教一個問題。請問二位老弟,曾滌生一介書生,為何能越來越被上頭看重?」

李瀚章答:「曾帥是朝廷重臣,自然要被朝廷看重。」

李鴻章則答:「恩師練勇功成,幾可與國家經制之師一比高下,朝廷離不了恩師!」

左宗棠哈哈笑道:「滌生常在我面前誇少荃聰穎過人,少荃果如其言。如今這世道,長毛作亂,捻黨橫行,大丈夫要立於天地間,干驚天動地的事情,手中非得有兵權不可。其實,朝廷看重的不是曾滌生,而是曾滌生練成的幾萬名湘勇。但曾滌生這人,適合做學問和做官,卻不適合統軍,臨陣對敵是他的短項。我決意回籍募勇,就是要做給天下人看,我左季高並非只能充幕,亦能領兵!」

李瀚章小聲道:「曾帥歷經幾多磨難,面臨幾次生死,才成如此局面,可以想像,練勇何其難哉!前皖撫江忠烈神勇蓋世,廬州一役便命喪黃泉;呂侍郎的一篇摺子,傾倒滿朝文武,哪知出山不過幾日,便在舒城做了古人。左大人哪,您老可能已經看出,練勇既是統兵又不是統兵。所謂的統兵,是指統帶經制之師,像旗營、綠營。經制之師有固定的餉源,而練勇則不同。團練一無固定的餉源,二無固定的器械。我為曾帥辦理糧台和報銷局,深知其中的甘苦,難哪!」

左宗棠哈哈笑道:「滌生常稱合肥筱泉精明謹慎,今聽老弟的一席話,滌生說得果然不差。筱泉哪,你只知練勇不易,卻不知練勇也易。團練餉源無定,這確是練勇的不易之處。但團練無定額、無編製,這又正是練勇的易處。筱泉適才所提江忠源、呂賢基二人,以某觀之,江忠源勇則勇矣,但少智謀,以身殉國當是國人意料之中的事。呂賢基一介腐儒,只會紙上繡花,不知兵事的玄機。上頭讓這樣的人去練勇,不是誤事嗎?少荃,山人①說得不錯吧?」

李鴻章笑著答道:「大人高論,少荃深以為然。」

左宗棠被李鴻章一捧,那話更像決口的黃河,越發洶湧起來。左宗棠離營許久,李瀚章猶對請其吃酒後悔不迭,連稱:「請狂生吃酒,不值得!」但左宗棠的一席話,卻對李鴻章的啟發不小,他不久即打消到福建去赴任的念頭,鄭重向曾國藩提出,仍留軍營效力。

曾國藩笑了笑沒有言語,當日即向朝廷起草了《李鴻章留營襄辦片》遞往京城。旨准,李鴻章仍在曾國藩身邊辦理文案。

咸豐十年(公元1860年)五月初,江南大營被太平天國摧毀,和春、張國梁等率殘部退守鎮江,尋走丹陽。

太平軍窮追不捨。張國梁投水死,和春逃往常州、無錫,恰又被太平軍迎頭撞擊。和春走投無路,在滸墅關自殺。江南大營被摧毀的同時,兩江總督何桂清亦敗走常熟,旋被革職。

五月二十日,聖諭遞進湘軍大營:曾國藩著先行賞加兵部尚書銜,迅速馳往江蘇署理兩江總督,並讓他先行移師祁門駐節。

李鴻章率僚屬近百人向曾國藩致賀,但曾國藩卻高興不起來。因各省協餉不繼,湘軍各營已三個月未發餉銀,眼看軍心已開始浮動,不想辦法,必然導致嘩變。

一連幾日,李鴻章眼見恩師雙眉緊鎖,愁雲滿面,頭上白髮頻添,不由暗暗替恩師著急。李鴻章冥思苦想了幾日,終於為湘軍想到了一條出路:提醒恩師不妨奏請辦厘捐局(徵收商業稅的機關)籌餉。李鴻章記得,因餉糧不繼,幫辦揚州軍務的雷以諴,曾於咸豐三年向下里河地區仙女廟、邵伯等地搞過此事,半年收款便達兩萬貫;李鴻章還記得,每到福濟囊中不飽之時,他總要派出幾路人馬扎在交通要道,每有過往的商賈,按其貨物,抽取一定的厘金,如是者二三,亦有相當的數量。

李鴻章私下揣度,福濟行此事為飽私囊,鬧久了傳到京師上頭不會答應。而湘軍若行此事則是為公,可以奏請朝廷大張旗鼓地搞。

李鴻章悄悄把自己的想法講給曾國藩聽,曾國藩竟然連稱可行。

很快,由李鴻章起稿、曾國藩具名的《奏請在江西試辦牙厘局①以緩解餉源吃緊》的摺子拜發京師,詔准。

曾國藩專委李瀚章離開宿松赴江西辦理厘捐局。

勝保不久又奏准將厘捐局一事在全國推行,各省於是也開始辦理起來。這件事雖加重了商賈的負擔,產生一定的民憤,但也確實緩解了軍餉過大的矛盾。這件事表面是由曾國藩奏請倡辦,但始作俑者,卻是雷以諴和勝保。

雷以諴是湖北咸寧人,字鶴皋,道光進士。歷任刑部主事、禮科給事中、內閣侍讀學士、太常寺少卿等職。

咸豐三年(公元1853年)春,遷左副都御史。尋募勇屯江蘇揚州東南萬福橋,對抗太平軍,授刑部侍郎,隨欽差大臣琦善幫辦江北大營軍務,圍攻揚州。為籌措軍餉,採用幕客錢江建議,於該年十月創辦厘捐,在仙女廟、邵伯等處設卡徵收,效果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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