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陞官前夜被上級打壓 第一節 陞官

咸豐二年(公元1852年),太平天國大軍一路橫衝直闖,所向披靡,闖入湖南後終於遇到讓他們頭疼的「硬釘子」,太平軍猛攻長沙八十二天,不僅攻克不下,反而損兵折將,弄得灰頭土臉。

長沙實在打不下,那就撤吧。十月十九日,太平軍突然轉頭北上,打下岳陽後進入湖北,直逼武昌。消息傳進京城,從咸豐皇帝到王公大臣,無不慌作一團,相比之下,武昌離京城更近。

就在此時,二十九歲的安徽合肥人李鴻章也是忐忑不安,他正面臨三年一次的京察。京察是朝廷對所有京官的政績考察,京官的升降調補,都在京察後辦理;李鴻章考中進士後留在京城,在翰林院起早貪黑幹了三年,每天勤勤懇懇,他知道,「按理今年應該官升一級。」

每屆京察都有許多人盼著升遷,偏偏職位有限,一部分人註定會被淘汰出局,大部分人原地不動,只有極個別人往前挪動了一步,這中間有時候關係還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李鴻章知道,官場的競爭極其殘酷,像他這樣的小京官,想引起朝廷的注意,沒有特殊的機遇,幾乎比登天還難。

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太平軍逼近武昌的消息傳進京城不久,工部侍郎①呂賢基,急忙上奏咸豐帝,建議打破祖宗成法,廣開言路,徵集意見。

此折一上,頓時在京城引起嘩然一片。按照清朝體制,京官非三品以上,外官非總督、將軍、巡撫、都統以上者,不能直接給皇帝進言。呂賢基的建議,等於是讓咸豐皇帝更改祖制。經過與一些王公大臣們熟商之後,咸豐帝採納了呂賢基的建議,下詔徵集破敵之計。

這一天午後,李鴻章正在埋頭謄抄一份文件,一位同僚帶來了咸豐帝下詔徵集破敵之計的消息。大家聽後議論紛紛,李鴻章眼睛一亮,手微微一抖,差點寫錯一個字。

當天下班後,他磨蹭了好半天,等同僚們都離開,這才緩緩起身,出門後見四下無人,便直奔呂賢基府上。呂賢基是他的安徽老鄉,也是他的官場前輩,此前他們就有來往。李鴻章文章寫得極好,一些安徽籍京官經常找他代寫奏稿,呂賢基就是其中一位。

李鴻章被管家引進書房,呂賢基正伏案寫東西。見李鴻章走進來,呂賢基放下筆笑道:「少荃,我正想找你……你快坐下!」又吩咐一臉笑容的管家:「給李翰林沏杯新茶。」

管家出去後,李鴻章先和呂賢基見了個禮,這才坐下道:「大人,聽衙門裡的人說,武昌已被長毛打破了?」

呂賢基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武昌城牆高厚,到底還是沒能擋住長毛。少荃,依你看,長毛是不是想將武昌長期佔據?」

這時管家走進來,給呂賢基和李鴻章的面前各擺上一碗茶,李鴻章道了一聲謝,等管家退出去後,這才沉思道:「大人,您老是怎麼想的?您老是不是擔心安徽也有危險?」

呂賢基點頭道:「湖北緊鄰安徽,我們這些安徽籍京官,誰不惦記家裡?少荃,我想找你來,是想讓你替我寫篇摺子,向上頭表一表心跡。我下衙門前,聽宮裡的人說,皇上聽從一位大軍機的勸告,正在著軍機處擬旨,想讓部分京官回籍,在鄉間募兵,抵擋長毛。如果這話不假,我們還是提前上道摺子為好,主動總比被動好嘛。」

李鴻章聞言大喜,他此行前來,正是想慫恿呂賢基上書朝廷,他瞪大眼睛道:「大人,您老是說,想奏請回籍辦理團防?」

呂賢基苦笑著擺擺手:「不過是個意思罷了。經制之師尚且拿長毛毫無辦法,鄉兵能濟事?安徽緊靠湖北,如今武昌陷落,四川、陝西、安徽、江西、河南乃至湖南,所有湖北相鄰省份,都有可能是長毛下一個攻取的目標。家鄉即將遭逢戰亂,我們總不能無動於衷吧?」

聽到這裡,李鴻章已經明白,呂賢基不願上前線,是想做做表面文章,於是點頭道:「您老的意思下官聽清楚了。上個摺子,不過是給老家的人一個交代。這篇奏摺,下官一回會館就寫。」

呂賢基很滿意,他望了望窗外,若有所思地道:「少荃哪,本部堂已經五十有二,再在工部干幾年,就該休致了。寫幾篇摺子,說幾句大話,傷不到別人,也不礙國體,也只能這樣了。若當真去辦什麼團練,帶兵打仗,不是要鬧笑話嗎?」話畢,重重嘆了一口氣。

李鴻章抬眼四處看了看:「大人,這府上今兒怎麼這麼清靜?今兒是廟會嗎?」

呂賢基:「這個時候,誰還有心思去逛廟會?賤內帶著下人,已於五天前離京回籍了。我們這些京官,已經半年不發俸祿了。少一張口,便少一份支出。」

回到住處後,李鴻章屏氣凝神,忙了一個通宵起草奏稿,將代寫的奏摺寫完,他又搜腸刮肚,用自己的名義寫了一篇神采飛揚的奏稿。按著呂賢基的意思,代寫的奏摺,不過是表示一下忠心,裡面大多是些「願為國家分憂,為朝廷效力,隨時準備馳效沙場」的空話而已。他自己署名的摺子,就實際多了,開頭先談時局,然後又論當前急務,最後斷言:「江河沿岸,當是官軍防剿重點。」

第二天一早,李鴻章先把摺子遞進宮去,然後才趕到翰林院。到編修辦事房略坐了坐,起身來見翰林院掌院學士文慶。但文慶並不在辦事房裡,說是進宮議事去了。李鴻章和差官們簡單應酬了幾句,又來見侍讀學士劉昆。

劉昆是翰林院公認的文章大家,和許多大員都有交往。他正坐在案前喝茶,見李鴻章走進來,不由笑道:「是少荃啊!」李鴻章邊施禮便道:「今兒案頭事少,特來給大人請個安。」

劉昆請李鴻章落座,又傳人擺上一杯新茶,道:「這茶好喝,你嘗一嘗。少荃哪,長毛已把武昌打破,文大人這幾日天天被傳進宮去議事。合肥家裡怎麼樣?老京堂還好吧?」

李鴻章趕緊放下茶杯,拱手道:「多謝大人關心!下官昨兒收到父親的一封來信,安徽全省現在是風聲鶴唳,人心惶惶,許多豪門巨富,都把家產移進了山裡或鄉下。」

劉昆面色凝重,道:「少荃哪,你要不要請個假回去看一看?」

李鴻章笑道:「幾個弟弟都在父母身邊,想來無大礙。何況現在又正逢京察,告假也不合適。」劉昆點頭道:「你說的也是。這個時候告假,上頭不能准,底下也不敢批呀。」

說話間,李鴻章順手從袖筒里摸出一小捲髮黃的紙,小心地展開,擺到劉昆的眼前:「大人,家父在鄉下買了一幅字,說是南宋文天祥的書法作品。下官沒有見過文天祥的真跡,特借您老的法眼給看一看。」喜歡書法的劉昆眼睛一亮,急忙拿過桌上的放大鏡看起來,許久才放下放大鏡,喜道:「少荃,文丞相的真跡我看過。這是他的《宏齋帖》,書上有記載。如果我沒看走眼的話,這應該是文丞相的真跡。難得!著實難得!」

李鴻章滿臉堆笑,極其誠懇地道:「看樣子,家父當真沒有看走眼。大人,您老若不嫌棄,就把這幅字收起來吧。這是家父特意讓下官送給您老的。」

劉昆一愣,隨即搖頭擺手,道:「少荃,你又在胡說!這是老京堂所愛,我怎好奪取?」

「大人容稟,大人可以不聽下官的,但家父的話您老總該相信吧?家父在信上說,文丞相的這幅字,若是真跡,放在他手裡就糟蹋了,放到您老手上,才能流傳千古。下官想問大人一句,是想讓這幅字糟蹋掉呢,還是想讓它流傳千古?」

聽了這話,劉昆心裡很是舒服,也就不再推辭,一邊小心地把字收起來,一邊嘆道:「少荃哪,你是越來越會說話了。看樣子,你今年的頂子,是該換換色了。」

清朝官員的頂戴補服,七品官是素金頂,補子上綉鸂鶒圖案;六品官則是硨磲頂,補服圖案是鷺鷥。劉昆實際是在暗示李鴻章,他今年升遷有望。劉昆雖不是翰林院掌院學士,但因名望高,資格老,他的話,文慶從來沒有駁過。聽了這話,李鴻章心中一喜。

吃過午飯後,李鴻章正準備回會館休息,呂賢基一臉怒容地出現在門前。李鴻章一見呂賢基神色大異於以往,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慌忙施禮問安。呂賢基一邊推門往會館裡面走,一邊冷冷道:「到你房間再說話。」李鴻章更加莫名其妙,只好搶先一步引路。

進了房間落座,未及茶房擺茶上來,呂賢基便用手敲著桌子,氣急敗壞地道:「少荃,本部堂上給朝廷的奏摺,你到底是怎麼寫的?你把底稿拿出來,我看一看。」

李鴻章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慌忙翻出底稿道:「大人,您老請過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呂賢基沒有講話,而是快速地把折稿瀏覽了一遍,隨即大聲道:「少荃啊,摺子上給朝廷前,你為什麼不讓我看一看?」

「大人容稟,摺子寫完後,下官怕有什麼不妥,特意打發人把稿子送給了大人。但大人卻說,只要下官看著可以,就直接遞上去。沒有您老這話,下官怎麼敢做大人的主呢?」

「我說過這話嗎?」呂賢基翻了翻眼睛,「就算我說過這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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