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九年連升十級的官場絕學 第一百一十四節 過門不入為避嫌

王正夫,字作人,滿洲人,嘉慶年的進士。從內閣中書做起,在京里做到從四品的國子監祭酒,然後才外放到順天府。在順天府又從府丞做起,便不再陞官,開始降官。王正夫做京官時,是屬於能員一類的,吏部年年的考評也都是好或優。從王正夫的面相來看,該員也算有主見、有正義感的那類。

放下王正夫的履歷,曾國藩隨手端起茶碗,這時,值事官領著一名老者走進辦事房來。

老者一進屋裡,先撲通跪倒,口稱:「奴才王老三叩見大人!」

曾國藩隨口說道:「王老三,你抬起頭來,本部堂有幾句話要問你,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不許撒謊。」

王老三答應一聲「是」,便抬起頭來。

曾國藩一看王老三,當下打個愣怔:這王老三好生面熟!

王老三乾乾瘦瘦,小眼睛,塌鼻子,雖有六十上下的模樣,下巴卻一根鬍鬚也沒有,左臉頰上一塊銅錢大的肉瘤赫然入目。就是這塊肉瘤,讓曾國藩眼熟得很,好像在哪裡見過。

曾國藩盯著這肉瘤想了許久,還是想不起來,便問道:「王老三,你是哪裡人氏?以前做過什麼?」

王老三答:「回大人話,奴才是順天府大興縣人氏,一直給大戶人家看門當下人。」

一聽大興二字,曾國藩霎時想了起來,曾國藩到大興核查禮制、縣學時,在大興縣學裡,見過這王老三。

曾國藩問:「王老三,你在大興縣學做過什麼?」

王老三答:「奴才給大興縣學做過門房。大人如何知道?」

曾國藩問:「你如何又到了宛平?」

王老三答:「朝廷派一個姓曾的去縣學考核,斬殺了十幾名秀才。姓曾的走後,朝廷便派了專人整頓縣學,一次撤走了好多大人,門房也不用專人了,奴才就沒得幹了,便被人介紹到宛平齊別駕家,去看門掃院子。」

曾國藩心下道:「這倒是個熟人了。」

曾國藩又問:「王老三,齊別駕是怎樣一個人?你細細說與本部堂來聽。」

王老三道:「齊別駕的名諱是磚岩,是順天府的通判大老爺……」

曾國藩見那王老三要滔滔不絕,便截住話頭道:「王老三,你是王正夫行奸的唯一證人,你且把那王正夫行奸的過程說一遍。」

王老三道:「回大人話,那日正趕上別駕老爺休假在府里。是午時左右,王正夫來敲門,說是別駕約他來賞菊。奴才便把他領到大老爺的書房,讓他候著,奴才便去通報。哪知奴才再回到書房,卻不見王正夫的影子。奴才當時還想:這王正夫上哪兒去了呢?就四處找,這一找就找到小姐的卧房裡。奴才聽屋裡聲音不對,就闖進去,卻見我家小姐一絲不掛,王正夫就站在旁邊!大人哪,這王正夫真是……」

曾國藩打斷王老三的話,問道:「王老三,本部堂今日傳你來,只是希望你說實話,你難道不認識本部堂嗎?」

王老三道:「奴才不認識大人。」

曾國藩道:「到大興縣學辦案的曾大人你也不認識嗎?」

王老三道:「曾大人奴才是見過的,可也沒看清。不過,奴才聽說,那姓曾的大人回京就被皇上革職砍頭了。」

曾國藩道:「王老三,今日本部堂的話就問到這裡。你聽清楚,本部堂就是到大興縣學辦案的曾大人。你下去吧!」

王老三一愣,邊往外退邊小聲嘟囔:「曾大人原來沒被革職砍頭啊!」處理完事情,曾國藩回到府里,已經很晚了。

周升悄悄地告訴他:「老爺,湘鄉來人了,又給您老帶了三壇腌菜和五雙布鞋。好像其中有一壇是老太太親手腌的。」

曾國藩急忙下轎,到方廳一看,見管家唐軒正陪著南家三哥在喝茶。南家三哥一見曾國藩走進來,急忙過來見禮,被曾國藩一把抱住。唐軒則走出去安排開飯。飯桌上,曾國藩特意把母親親手腌制的那壇菜揭開封口,小心地夾出兩筷子,又小心地把壇口封上。

曾國藩望著腌菜,忽然問南家三哥:「老太太已幾年不親手腌菜了,如今怎麼又……」

南家三哥回答:「不光大少爺奇怪,府里上上下下都奇怪呢!」

曾國藩呆了呆,便不再言語,埋頭吃起飯來。

他讓南家三哥多吃豆腐和豬雜碎,而自己卻只吃那腌菜。

南家三哥見曾國藩只吃腌菜,便道:「大少爺,您也吃菜呀!京師豬雜碎的味兒蠻好哩!」

曾國藩嘴裡說著「吃、吃」,筷子卻仍然只夾腌菜,那眼圈卻是紅了一次又一次,彷彿在忍受著巨大的傷感。

終於,南家三哥見曾國藩的雙眼裡流出了兩顆亮亮的東西,一直流到飯碗里。飯後,曾國藩親自把母親腌制的那壇菜抱進書房裡,又讓李保沏了壺茶端進來,這才和南家三哥坐下來談話。

曾國藩靜靜地問:「三哥呀,高堂老母已經幾年不再親手腌菜了,如今忽然親自動手操勞,莫不是老太太有什麼不適吧?你只管如實講,不要瞞我。」

南家三哥猶豫了一下道:「老太太上個月的確病了幾天,發高燒,說胡話,口裡亂喊大少爺的名字。吃了長沙湘字型大小的幾服藥,病勢便減弱了,卻偏偏要親手腌制一壇菜,說久已不動手了,看手法是不是生疏了。一家上下都以為是老太太一時興起,也就沒有過分地阻攔。哪知道卻是為您老腌的!不僅一鹽一醋都是自己料理,連泥封也是自己動手的。上完泥封后,便同著幾房太太把久已腌制好的另外兩壇,一起打了包裝,讓小的進京送過來。小的臨上路,老太太還一再囑咐,讓小的別忘了問大少爺吃得可順口?鹽放的是不是重了些?酸度夠不夠?老太太說,大少爺儘管吃,她還能腌呢!」

曾國藩的雙眼一下子湧出淚水,他哽咽著說:「高堂老母年已花甲,如何還能做這些事情!我乍見這壇腌菜,便知老母之心。我與老母自上次省親一別,悠然已歷六載。老母那時已老態畢顯,白髮多於黑髮,我無一日不把老母的康健掛在心懷。而老母,又多麼希望晚年能與兒子日夜廝守啊!古人云,『生兒育女防年老』啊!」說著,那淚流得愈急。

南家三哥道:「大少爺,您老也不用那麼傷心啦。自古道,忠孝不能兩全,老太太也知道這個理呢!」

曾國藩慢慢止住哭聲,喝了一口茶,才道:「三哥呀,照常理,我是三年可以省一回親的。我幾次想向皇上告假回籍與母親廝守幾日,卻因為事繁而打消了念頭。我回湖南辦差,湘鄉雖近在咫尺,因怕惹人議論,不得已面對家門而不敢入!連老爺到省城我都沒敢去見哪!我下轎聽周升說,老太太親手為我腌制了一壇鹹菜,我就知道,母親是思兒心切,又無法說出。母親天性言語不多,她雖不說,做兒子的又豈能不知母親之心!三哥呀,你明日回鄉,將我這幾年得的恩賞的人蔘及先皇的遺物全部帶回去。告訴老太太,我辦完手頭的一個案子就向皇上請假,回家去看她老人家。」

南家三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大少爺呀,全家都盼您老這句話呢。鄉下這幾年收成不好,要不,老太太早就來京啦!小的盼出您老這句話,明日回去就好和家中上下交代了!」一句話,又說得曾國藩淚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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