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史上最年輕五部侍郎權傾天下 第一百一十三節 公正辦事替滿官說情

曾國藩這天本該到刑部辦公,但因送一名丁艱的同鄉歸籍,回來時午時已過,卻猛然想起勝保這日該到內閣學士任所;而新官到任,照理是該到尚書、侍郎辦事房拜會、請安的。曾國藩不想給勝保留下「避而不見的印象」,就吩咐轎夫:回禮部。

李保跟著問一句:「大人哪,您老該到刑部啊。」

曾國藩道:「勝保剛升授內閣學士,照理他今日該到禮部來拜會本部堂,本部堂不在不好。刑部的事,明日再辦也不遲。」

曾國藩的轎子剛在禮部門首落下,就見勝保低著頭從禮部走出來,似有千萬委屈的樣子。

勝保到了自家的轎前,邁腿就要上轎。

曾國藩急忙喊一聲:「勝大人,且慢上轎!」

勝保循聲一望,見是曾國藩從轎里走出來,就急忙收回腿,單腿一跪請安道:「下官見過曾大人!」

曾國藩用雙手扶起勝保道:「勝大人今日如何這般客氣!平常都是用平行禮見本部堂,如今已是內閣學士,更不能如此了!」

勝保忽然雙眼流出淚水,哽咽著道:「大人還不知道嗎?下官現在是四品太常寺少卿,正該用大禮見大人哪!」

曾國藩拉住勝保的手,不禁反問:「這是怎麼說?走,隨本部堂先到辦公房喝杯茶,在屋裡說話也方便些。」

到了侍郎辦事房,曾國藩讓值事官沏了茶來,這才坐下問道:「前兒個剛下的聖旨,今日又連降了三級,你如何惹得上頭這般生氣!」

勝保就從袖中把那個摺子的底稿拿將出來,雙手往曾國藩的手裡一遞道:「都是它惹的禍!說下官譏諷聖上。您看下官冤枉不是!」

曾國藩把勝保的摺子看了一遍,這才道:「勝大人,你怎麼能說督、撫是亂保,聖上是亂准呢?這話說得可不好!分明是說聖上拿頂戴作兒戲。這還不是譏諷,又是什麼呢?」

勝保脖粗臉紅辯道:「下官也是一時氣憤。江忠源本只是個武舉,能署到七品知縣,已算格外開恩了。後來是在廣西打了幾個勝仗,便被保舉成三品的鹽運使銜,皇上竟然詔准了!」

曾國藩道:「勝大人哪,江忠源在廣西所立的功勞可不是一般的功勞啊!你不讓督、撫保舉這樣的能員,又保舉哪個呢?不過呢,你上的摺子也不全是錯處,提醒聖上一下也是好的。好了,你先回署吧,本部堂還要到刑部去一趟。」說著,端起茶杯。

勝保站起身,道一聲「下官告退」,便沒精打采地走出去。

曾國藩沖門外喊一聲「筆墨侍候」,便鋪開上折的專用紙,思慮著就勝保這件事給皇上上一道摺子。

值事官把筆墨擺弄好之後,曾國藩又思考了半天,這才刷刷點點地寫起來。摺子的題目是:《請寬勝保處分疏》。

這是曾國藩入京以來首次為滿官求情,全文照錄如下:

請寬勝保處分疏:

奏為請寬處分,以昭特恩而廣言路事。

本月初三日,皇上於其條陳事務,意存諷諫,則特加謫罰。以聖意,因其諷諫而示懲;在語論,疑其直言而獲咎。是適足以成勝保之名,而反有累於吾君之德。臣與勝保雖曾相識,而素非親善。此次條奏,臣尚未見邸鈔,第觀諭旨中所指各條,似亦憨直犯顏,無貪位保祿之見。勝保此奏,正所以顯揚聖德,而請絕浮言也。即使因他事獲咎,猶望曲賜矜宥。況即因此奏而陷於大戾乎!臣昨在吏部,見烏蘭泰、向榮、賽尚阿革職降級處分,皆蒙恩改而從輕。蓋恪遵定例者,部臣守法之常經;特從寬宥者,皇上用人之特權。臣之愚蒙,欲求皇上於勝保亦承以特權,稍寬處分,則凡進言者,皆感戴浩蕩之恩,而激發忠義之氣。採納愈廣,而時艱可拯矣。是否有當,伏乞聖鑒。謹奏。

摺子當晚遞進宮去。

折中所言「烏蘭泰、向榮、賽尚阿革職降級處分」等語,說的是在廣西督師的大學士、欽差大臣賽尚阿,都統烏蘭泰,廣西提督向榮三人,因征剿「叛匪」不力被咸豐帝革職拿問,旋又降旨留任允其戴罪立功的事。咸豐帝做的這件事,一直被朝臣稱為明智之舉,時時頌揚。

早朝時,不知曾國藩是真的有些聖恩,還是他的情真意切打動了皇上,咸豐帝一上殿,御前當值太監宣布的第一個聖諭便是:

「朕覽禮部侍郎曾國藩所奏『請寬勝保處分疏』,深感該侍郎思慮周全,究考細密。著免去勝保降三級處分,仍以內閣學士署禮部侍郎升用。欽此。」

當值太監讀完聖諭,祁寯藻、花沙納二人當即一愣,其他文武大臣也好像很是詫異,只有肅順的臉上平靜如水。

早朝過後,曾國藩剛到禮部坐定,刑部郎中洪祥便趕了過來。

施禮畢,洪祥道:「大人,王正夫於昨兒進了京師,已被押進刑部大牢;相關的一干人等也已到京,下官特來告知大人。」

曾國藩馬上吩咐一聲「備轎」,興沖沖地徑奔刑部。

到了刑部,曾國藩依禮先到尚書房給周祖培請安,周祖培偏巧到軍機處當值。

曾國藩就轉奔侍郎辦事房,值事官已是泡了壺好茶正等著。

曾國藩在案前坐定,正要吩咐值事官帶人犯王正夫,洪祥卻一步跨了進來,邊施禮邊道:「內閣學士勝保勝大人來刑部給大人請安,請大人示下,傳還是不傳。」

勝保能攆到刑部來請安,這倒大出曾國藩的意料,只好對值事官道:「王正夫稍候再傳。本部堂見過勝大人之後,再傳王正夫。」

洪祥與值事官雙雙退出去。

勝保很快便走進來,一見曾國藩,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邊叩頭一邊從袖中摸出一個信封來,雙手舉過頭頂道:「奴才謝過大人。請大人務必收下這點兒心意。」

勝保口稱奴才,這又讓曾國藩大感意外。他站起來狐疑地接過信封,掏出一看,卻是一張一萬兩的銀票,是京師慧誠錢莊的戳子。

曾國藩把銀票重新塞回信封,也沒有下來扶勝保,而是重新坐下來,許久才問一句:「勝大人哪,本部堂為你上的摺子能值這麼多銀子,這倒想不到!」

勝保萬沒想到曾國藩看了銀票後,不僅沒有過來禮節性地扶起他,竟又重新坐下,有心自己爬起來,卻又怕擔個「目無官長」的壞名聲,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曾國藩憑空問了他這麼一句不見首尾的話。

他只好回答:「大人於奴才恩同再造。這只是奴才的一點點心意,奴才準備明日還到府上給大人問安呢!」這就是說,銀子還有。

曾國藩的臉色卻猛然變成鐵青,他一字一頓道:「本部堂上折為你求情,是對事不對人,是不想讓天下人誤解聖上。勝保啊,你既然這樣糟蹋於我,本部堂也只好毀掉你的前程了。來人!」

勝保一見曾國藩喊人,就一下子跳起來,不及多想,抓起信封便塞進袖中,值事官這時也一步跨進來。

勝保再次翻身跪倒,邊叩頭邊道:「奴才知道錯了。奴才再也不敢了!請大人饒恕奴才這一回吧。」

值事官愣愣地望著,不知道屋裡發生了什麼事。

曾國藩望了望值事官道:「你先下去吧。」

值事官諾諾退出。

曾國藩用雙手扶起勝保,道:「勝大人哪,你年輕有為,前程正好,本部堂不想因你一念之差而誤了你的一生。望老弟恪盡職守,一心為公,為百姓,為國家,多做些事情。只有這樣,老弟才不辜負聖上對你的厚望。本部堂說得可對?」

勝保流著淚道:「大人今日的教誨,下官一生都不會忘記!」

曾國藩道:「這裡還有些事情需要本部堂處理,本部堂就不給你放座了,望你好自為之!」

勝保掏出手帕把臉上的淚水擦乾,低聲說道:「大人公務繁忙,下官就不擾大人了。下官告退。」說畢,又深施一禮,這才退出去。

勝保走後,曾國藩重新坐回案前,隨口喊一句「傳王正夫」,話畢,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端起茶杯,慢慢飲起來。

一杯茶沒有喝完,兩名解差帶著王正夫走了進來。

王正夫進來之後,便跪倒在案前,兩名解差一左一右地站立在王正夫的後邊。

曾國藩慢慢地說道:「王正夫,你抬起頭來。」

王正夫規規矩矩地抬起頭,兩眼望定曾國藩。

曾國藩定睛看那王正夫,六十幾歲的樣子,穿著號衣,三縷鬍鬚竟留得老長,亂蓬蓬飄在胸前,美髯公的樣子;大眼睛,厚嘴唇,額頭上刻著幾條不規則的皺紋,特別顯眼。不像是流放的人犯,倒像個落魄的關雲長。

曾國藩靜靜地問道:「王正夫,本部堂看了你的京控,想問你幾個問題,你要據實回答,不得有絲毫隱瞞。」

王正夫沒有言語,只點點頭。

曾國藩道:「王正夫,你侵吞公款始於何時?是怎樣的一筆款子?」

王正夫道:「回大人話,正夫何曾吞過什麼公款?臬台說我侵吞公款,純系屈打成招。正夫一介小小縣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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