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史上最年輕五部侍郎權傾天下 第一百一十節 為諍臣據理力爭

第二天早朝,曾國藩發現上朝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少了,前天早朝還有三十幾人,今天竟然只剩了二十幾人。不用問,肯定是告假的告假,歸籍的歸籍,都在忙自己的後路。

咸豐帝坐在龍椅上也是沒精打採的樣子。他現在最頭痛的事情是廣西「匪亂」,國庫無銀,人心渙散。廣西的消息是一日比一日壞,「剿匪」的官兵連連敗北,「征剿」大軍幾易其帥,仍換不來一個好消息。咸豐帝到處調兵,隨時換將,廣西的兵力已近三萬,良將差不多也都差遣了過去,從各省徵調商借來的銀子通統送往前線,仍舊不能讓「長毛」後退一步。

按著杜受田的教導,咸豐帝既拜了天地,又祭了祖宗,時局還是不能有絲毫扭轉。氣急了的年輕皇帝,恨不能自己變作一把刀,飛到廣西,把那姓洪的首級嚓嚓拿下,恨不能自己能屙出金元寶,不僅把滿朝文武的欠俸補齊,還把銀庫充實到康乾盛世。

咸豐帝現在是白天罵人,看摺子,給列祖列宗燒香磕頭,晚上做噩夢,說胡話,被那姓洪的擾到一夜要驚醒好多次,有幾次還嚇得遺了尿。早朝的時候,他還要做出穩如泰山、天不敢塌的樣子。

今天的早朝,眾王公大臣朝拜完畢,軍機處便呈上廣西方面告急的文書,嚇得咸豐帝的心怦怦怦地跳了好一陣,後來見是一般的告急,不是加急,這才把情緒穩定下來。

大學士管理戶部的卓秉恬最先遞上一份《外省商調到山東、河南的賑銀已到位,昨日又從四川、甘肅兩省徵集了一百萬石糧食也已起運到廣西》的摺子,有這樣的好消息,總算活躍了一下氣氛。

臨散朝,曾國藩出班呈上《官員引見吏部收取銀子》一折。

按著分配好的時間,曾國藩今日當到禮部當班。

到了禮部略坐了坐,見無公文可看,加之惦記王正夫的京控是否到京,就向禮部的值事官交代了一句「有事煩到刑部去找」,便乘轎來到刑部。王正夫的京控果然到了。

王正夫的京控只五千餘言,不僅對侵吞公款一節矢口否認,還說是順天府衙門因賣官販爵一節被其察覺,要殺人滅口云云,全然與犯案不著一絲邊際。刑部在旁邊批的是「一派胡言」四字,也不知出自哪位大人的手筆。

如果不是聽了戴犁的一番話,曾國藩也會批「一派胡言」的。可真要複核這件案子,卻又困難重重。

一則時間已過去將近三個月,王正夫肯定已充軍上路;一則因受榮發一案的牽累,不僅戴犁革職,順天府的學政、府丞還被降了職;再則,王正夫的京控已由大司寇親手駁復,曾國藩請求複審,皇上會怎麼想呢?還有一點最讓曾國藩委決不下,如果王正夫真的是胡亂喊冤,自己該如何面對滿朝的文武百官和反覆無常的當今皇上呢?

曾國藩把王正夫的京控壓到幾份咨文的下面,便讓值事官傳洪祥進來問話。

洪祥快步走進來,曾國藩開門見山地問:「洪大人,銀子可曾借到?」洪祥面露喜色道:「銀子昨兒午時到的手,午後便送到了吏部。今兒早上吏部傳話,讓顏慶三日後到吏部寫履歷、驗官憑,引見就是這幾日的事了。謝大人還惦著這事。」

曾國藩道:「可喜可賀!你見了顏慶,替本部堂問候一聲。」

洪祥道:「下官昨兒和他講了大人許多事情,顏慶嚷嚷著要拜訪大人呢。」

曾國藩未及答話,值事官一步跨進來道:「稟大人,禮部肅順大人來給大人請安。」曾國藩急忙答應一聲「快請」,便迎出門去。

紅光滿面的肅順出現在刑部曾國藩辦事房門口。

曾國藩一見肅順,怕他請安,當先搶前一步一把拖住,擁進門來,洪祥和值事官一齊告退。

肅順一坐下,便憤憤地說道:「這個卓秉恬,戶部交給他,可有好戲看了!」

曾國藩道:「卓中堂管理戶部以來,一直穩穩噹噹,沒出過大的紕漏啊!」

肅順道:「都什麼時候了,他還穩穩噹噹!現在都到了國庫向各省商借銀子的時候了,他還拿不出個屁主意!兵餉都發不足,你讓前線將士如何殺敵!」

曾國藩不言語,只顧喝茶,還歉意地解釋:舌燥喉干。

肅順接著道:「曾大人,下官已經想好了一個辦法,只是拿不準行不行得通。」曾國藩馬上抬起頭,用眼睛示意肅順講下去。

肅順道:「各省已紛紛上折請求准本省鑄制制錢,下官想,如今國庫空虛,何不也鑄制一些制錢以解困?當五當十,當多少是多少,剿匪賑災發俸祿,可不全都解決了?」

曾國藩放下茶碗,思索了許久才道:「肅大人,這不愧為解燃眉的好辦法!只是開爐鑄錢對百姓有無衝擊?一旦引起混亂,後患可是比廣西匪禍還要嚴重啊!」

肅順也喝一口茶,道:「除此之外,又能怎麼辦呢?長毛一路搶掠,大量的銀子都到了他們的手裡啊!」

曾國藩忽然把王正夫的京控從咨文里抽出來,往肅順的面前一遞道:「肅大人,王正夫的京控,本部堂越看疑點越多,想重新審過,又有諸多不便。」

肅順看也沒看道:「什麼王正夫狗正夫,咱們還是幹些大事吧。救十個王正夫也不能替咱去廣西剿匪,就算錯殺二十個王正夫,大清的天也不能塌下來。曾大人哪,您老是先皇的寵臣,您要用心謀國才是。下官言直,您老別生氣。」

曾國藩笑道:「肅大人乃文武雙全之大才,本部堂處處學習猶恐不及,何敢生氣呢?」

肅順道:「大人哪,皇上現在唯杜受田的話是准,我等應該聯名上折請求開爐鑄制制錢才對。不如此,何以解困?」

曾國藩猶豫了一下道:「肅大人先回,容本部堂思慮思慮。制錢解困,本是好事,一旦引起百姓恐慌,勢必亂上添亂。肅大人,此事關係江山社稷,慎重為上啊!」

肅順怏怏地站起身,邊活動筋骨邊道:「穆彰阿離京歸籍後,京師幾乎成了杜受田一人的天下!這個老東西,看烏紗比什麼都重。咳,下官告辭了。」

曾國藩邊送邊道:「聽說杜中堂三月前在直隸、奉天倡開了五六個捐輸局,為朝廷籌了五百萬兩銀子,不知真也不真?」

肅順道:「聽說這筆銀子明日就能進京。咳,捐輸一開,魚目混珠,泥沙俱下!不知我大清又有多少捐來的頂子開始胡作非為了。」說著話已推開門走出去,卻忽然又想起什麼似地回頭沖曾國藩拱拱手,這才低著頭去了。

曾國藩重新坐下來,卻一眼看見王正夫的京控,不由自言自語:「錯殺二十個王正夫,大清的天真就不能塌下來?」苦笑著搖了搖頭:「多事之秋,量刑要准,不可因錯殺一人而失萬萬百姓之心啊,失民心者失天下!」這後一句話他沒敢說出口,儘管房裡只他一人。

他拿起筆,在王正夫京控的眉首空白處,寫了如下一行字:王正夫京控與人犯供狀相差太遠,該案擬由刑部再審。

握著筆想了想,又補上「禮部右侍郎署刑部侍郎曾國藩」幾個字。

他放下筆,沖外面喊了一聲:「傳洪祥洪大人。」

值事官在對門答應一聲,腳步聲響起。

洪祥走進來。曾國藩把王正夫的京控交給洪祥道:「洪大人,煩你將王正夫的京控面呈大司寇,本部堂的意思此案由刑部再審。去吧。」

洪祥雙手接過京控,一聲不響地走出去。

這時的刑部尚書是周祖培,也是個很玩得轉的人物。

周祖培,籍隸河南商城,字芝台,嘉慶進士。穆黨陳孚恩被勒令休致的時候,周祖培正在工部侍郎的任上。陳孚恩開缺,恆春遞補刑部尚書,周祖培於是由工部侍郎轉調刑部侍郎。

周祖培是年已五十有七,是京師出了名的老油條,妨礙前程的事,他從來不做。

道光帝在世時,他仗著年輕氣盛,也干過幾件事情,受到過表彰。恆春開缺,正好轉到他遞補。滿朝的文武都說,周祖培白撿了一個刑部尚書缺分。後來,碰過幾次釘子,又遭御史妄奏了兩本,他於是就由熱心朝政轉而移到注重修身養性、養花養鳥上來,輕易不再多奏一言。但自己職分內的事,他仍盡量地管,算是個比較稱職的尚書了。王正夫的京控上面駁復的文字,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周祖培做過一任順天府府尹,深知順天府的事不能按常規辦理,能推的就推,能不管的就不管。插手順、奉二府,無異於插手皇族,最是出力不討好的了。

早朝過後,周祖培讓值事官傳曾國藩到尚書辦事房說話。曾國藩當日偏偏該到兵部去當值,值事官就徑到兵部,傳達大司寇呼喚。曾國藩不敢怠慢,急忙放下兵部的事,乘轎趕回刑部。

曾國藩來到尚書房,見周祖培正歪在木凳上吸紙煙,滿屋的辛辣煙霧,把人架在雲霧上一般。

曾國藩彷彿站在雲端里,深施一禮,朗聲說道:「下官見過大司寇。」周祖培乾咳了兩聲,把紙煙掐滅,這才坐直身子道:「滌生,坐坐。老哥近幾日在軍機處摻和廣西用兵和鑄行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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