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曾國藩惹毛了咸豐帝 第一百零七節 考場泄密事件

曾國藩回到府邸時,見府門大開,周升正惡聲惡氣地趕一名小廝;遠遠地,便聽周升大著聲道:「我家老爺是堂堂二品侍郎,位列部堂,豈是賴賬的人!你區區六百兩銀子不來討,還能黃?」

曾國藩一聽這話,就知道是錢莊討債的夥計來登門討要了,於是急忙下轎,沖周升喝一句「不得無理」,又抱歉地沖小夥計說一句「請隨本部堂來」,便將小夥計禮讓進書房。

曾國藩見小夥計面色漲紅,彷彿還在生氣,就笑著道:「小兄弟,門房粗野,你擔待一些吧。望小兄弟回去多多回覆莊上,所欠莊上的那六百兩銀子,再寬限兩個月。國庫最近空虛,本部堂已經幾個月沒有領到俸祿了。一次次的讓你空跑,實在不好意思。」

小夥計囁嚅了半晌才道:「奴才也知道大人是清苦的京官,東家讓奴才來府上也不是逼債,無非是告訴大人一聲,所欠敝庄的銀子期限到了,給大人提個醒兒。可那位門房大爺,反誣奴才說話不中聽,竟掄起拳頭要砸奴才的頭。」

曾國藩忙道:「他是個粗人,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本部堂向你賠個不是。」小夥計見曾國藩講出這樣的話來,知道是真沒錢,這才努著嘴一挺一挺地走了。

當晚,曾國藩召集周升等所有下人,向他們講了晏子與車夫的故事:晏子官至丞相,仍謙恭待人。有一次,車夫趕著馬車拉著晏子去辦差,正路過車夫自家門前,被車夫的婆娘看見了。她看見坐在車上的丞相謙卑規矩,一點兒沒有丞相的架子;相反,駕車的丈夫卻趾高氣揚,彷彿是個丞相。知書達理的婆娘立時便羞紅了臉。晚上車夫一回家,婆娘便對他說:「夫君啊,奴家今天都分不清駕車的和坐車的誰是丞相誰是車夫了?你能告訴奴家嗎?」車夫回答:「我當然是車夫了,哪有丞相駕車的?」婆娘便說:「夫君哪,既然駕車的是車夫,可奴家看你怎麼比坐車的丞相還耀武揚威啊?」

車夫的臉一下子通紅。以後,他再也不趾高氣揚了。因為他知道,不管他是給百姓駕車還是給高官駕車,他都是車夫。

曾國藩的故事講完了,周升的臉卻開始熱起來。待其他下人散去後,周升喃喃道:「大人,周升錯了。」說著便跪下去。

曾國藩把他扶起來,長嘆一口氣道:「唉,我也知道,你是不想讓外人知道府里的窘況啊!明日你拿上我的兩幅平日寫的對子,到琉璃廠附近的字畫店,看能不能換幾兩銀子解解困。我們總得吃飯啊!」

唐軒這時進來道:「大人,小的有個提議。」

曾國藩對周升道:「周升啊,告訴廚下燒一鍋水,我這兩天身子又有些不好,好像要犯老毛病。」

見周升走出去,曾國藩這才對唐軒道:「坐下說吧。」

唐軒站著道:「大人哪,存在錢莊的那筆銀子,我看是到了用的時候了。」

曾國藩低頭想了想,道:「寶大人送我的這筆程儀我一直不敢用,原是想開缺以後連本帶利交給皇上的。可現在朝廷這個樣子,你讓我怎忍心離開呢?何況,此時懇請開缺回籍皇上也不能答應。捐給災區吧,又怕激起朝廷的猜忌和大臣們的不滿。我是出了名的窮侍郎,猛不丁捐出去兩千兩的銀子,皇上當真查問起這銀子的來路,你讓我怎麼應對呢?咳!寶中堂已是不在人世多年了,總不能往死人身上潑髒水吧?」

唐軒小聲道:「大人,小的說句不該說的話,您老讀聖人的書讀得太深了!封疆大員向典試主考官饋贈程儀,是人人皆知的事啊!京官不得外任,如何填飽肚皮啊!皇上對這些規矩也是知道的呀。要不,得外任的人怎麼都說他聖恩正隆呢!像這種不成文的規矩,除了皇上,誰都改不了啊!」

聽了這話,曾國藩沉思了半晌,才自言自語道:「枉讀聖人書,枉讀聖人書啊!」忽然,他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苦笑了一下,道:「也只能這麼辦了。唐軒啊,你明日去錢莊查一查,看看利息是多少?」

唐軒面露喜色:「大人,小的查過了,利息已經是一千四百三十六兩了!」

曾國藩一震,隨口說出一句:「想不到光利息就這麼多!這樣吧,你明日只把利息取出來吧,除了還債,還余幾百兩呢。節省著吃,爭取吃一年。兩千兩的本金就萬不要輕易動了,窮則思貪,有這兩千兩做保障,本部堂的清名就玷污不了!」

唐軒笑道:「大人言重了。唐軒說句笑話大人不要生氣,等我們把利息吃光了朝廷還不發俸祿,大人動不動那兩千兩本金呢?動了本金又吃光了,朝廷還不發俸祿,大人又該怎麼辦?看官府盤剝的情景,荷葉塘怕也拿不出銀子來啊!」

曾國藩道:「那就只有辭官回籍一途了!否則,上下餓著肚皮,你讓我如何守得住一個『廉』字!本部堂硬要說餓著肚皮也要堅守這個『廉』字,這不是說鬼話又是什麼!說出去,鬼都不肯信!」

一席話,說得唐軒心服口服,諾諾稱是,眼裡隱隱閃現出淚來。

只要填飽肚子,就堅守一個「廉」字,有多少人能夠做到啊?

這個人如果當了皇上,百姓該多有福啊!

唐軒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頭嚇了一跳,趕忙向曾國藩說了聲「大人歇著吧」,便逃也似地走出去。

唐軒的反常舉止倒把曾國藩鬧得愣怔了許久。

「老爺,您老凈身吧。」在曾府做雜工的苦三拎著一桶熱水走進來,曾國藩才被喚醒。

曾國藩定了定神,隨口問一句:「李保、劉橫呢?」

苦三放下桶答道:「回老爺話,奴才聽老爺講,老爺不是打發李爺和劉爺昨兒個就出京辦差去了嗎?」

曾國藩苦笑了一聲道:「看我這記性,苦三哪,李保、劉橫不在,你就多操勞些吧。現在京師已發現廣西竄過來的流民,京城也要不平靜了。」苦三答應一聲走出去。

曾國藩這才寬衣坐進熱水盆里,享受一天當中最愜意的時刻。

熱鹽水一點一點地浸潤著身體,不一刻便骨酥肉軟,極其舒服。

曾國藩不由地閉上兩眼,嘴裡自言自語道:「李保、劉橫的事情應該辦出些眉目了吧?」

李保、劉橫被曾國藩差遣出去要辦什麼差呢?他們兩個小小的七八品帶刀侍衛,又能辦什麼差呢?原來,這是由是科順天武鄉試引發出來的一樁事故,說出來還頗有些傳奇色彩。

順天府轄五州十九縣。

是科武鄉試,入場縣學生八百九十二名。經五天的校場考試,共錄取一百六十七名。武鄉試分外場和內場,外場分頭場和二場。頭場試騎射,二場試步射及弓、刀、石、技勇。內場也稱三場,要求考員默寫《武經》中的一段文字,百字左右,要求不太嚴格,只要字寫周正即可。文鄉試與武鄉試的區別,主要在於文鄉試是以禮部為主要經辦衙門,其他衙門配合;武鄉試則以兵部為主要的經辦衙門,從各部抽調辦事人員協助。

順天武鄉試是大清最隆重的鄉試,大主考非三品以上大員不能充任,歷屆的提調官則是歷屆的順天府正印擔任。考校場也極其森嚴,軍兵要放三道崗,百姓莫敢駐足。閑散官員,上到大學士小到未入流,無特旨,斷難進入。

是科武鄉試,三場過後,各主考官都把是科的解元取成滿人宛平縣榮發,只等大主考在榮發的名字下面標出「中」字樣,便連同五魁及錄取的舉子,由禮部的專職謄寫官謄得清清楚楚,再一起呈到皇上那裡,由皇上欽點一「准」字,就可張榜公布了。但在公布之前,取中的名單是一絲不得走漏的。

但在謄寫名單的時候,擔任外場監察官的監察御史曲子亮卻收到一封呈給大主考曾國藩的信,信上寫明「非禮部侍郎、是科武鄉試大主考曾大人不得拆閱」。

曲子亮知道考場規矩森嚴,一絲不慎,便招來殺身之禍,就不敢耽擱,直呈曾國藩。

曾國藩當著所有是科考場官員的面將信拆開,見上面只有一行字:解元榮發實乃宛平一惡霸也。落款:應試一生員。

曾國藩把信放下,眯起眼睛挨個審視在場參加武鄉試的大小官員,一字一頓道:「何人向場外通風報信?現在站出來,本部堂饒他不死,真待本部堂查將出來,斷無活命之理!」

四十幾位官員正在興高采烈地交頭接耳談閑散的話題,忽然聽到曾國藩的話,都全身一震;大家互相望了望,又看了看威坐高堂面目鐵青的曾國藩,全把頭低下,無一人搭腔。

曾國藩接著道:「是科鄉試皇上未御准,黃榜未張開,場外人如何知道解元為榮發?謄寫官給皇上的名錄暫且不要寫了。本部堂決定,今晚所有在場的大人們不得回府!泄密這件事,本部堂要一個一個查起。國家開科取士,干係甚重,非同兒戲。本部堂有天大膽子也不敢隱瞞不報。來人哪,給本部堂備轎!本部堂要立時進宮向皇上請旨!」

曾國藩臨上轎,又對負責是科鄉試護場的總兵官道:「這裡就交給軍門大人看管,不許走脫一人。本部堂去去就來。」說畢,邁步上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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