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曾國藩惹毛了咸豐帝 第一百零四節 不計前嫌送恩師

姚瑩是大清國上上下下公認的能員,在福建平和知縣任上,因政績突出,調台灣署海防同知、噶瑪蘭同知。

道光時,封疆大員趙慎珍、陶澍、林則徐等皆向朝廷舉薦過,詔嘉獎加二品銜,予雲騎尉世職。但因在對洋人的看法上與穆彰阿、耆英意見相左,遭穆、耆誣陷,終被道光帝革職歸籍賦閑。

穆、耆對洋人採取的一貫態度是洋人說什麼是什麼,從不敢存有半點的反駁,而姚瑩則恰恰相反。

姚瑩被罷黜,是發生在道光年間的一件大事,給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穆、耆等懼洋派們曾經很是得意過一陣子。

曾國藩離京赴山西核捐查賑期間,咸豐帝在宮裡便召見恭親王奕、文慶以及肅順、杜受田等身邊的幾個人,決定了解一下姚瑩被革職的經過。

文慶當先講話:「說起姚瑩,確是我大清國難得的好官員。尤其在緝匪安民方面,更有一套別人學不來的本領。廣西如果不是鄭祖琛當巡撫而是姚瑩,哪能鬧出這麼大的亂子!」

咸豐帝道:「曾國藩也是這麼講的。朕今天就想弄明白,姚瑩究竟是為了什麼事被革職永不敘用的?聽說一同革職的還有一個達洪阿?」

杜受田搶先跪倒道:「回皇上話,不是為臣要講誰的壞話,姚瑩和達洪阿,可全是穆中堂和耆中堂兩個人鬧的!老臣以為廣西事緊,正需姚瑩和達洪阿這樣的能員。鄭祖琛是穆中堂向先皇保舉的能員,一個好好的廣西,快被他斷送掉了!皇上,鄭祖琛已被押進京師快一個月了,穆中堂不僅壓著不審,還在想辦法替鄭祖琛開脫。穆黨誤我大清國呀!」

咸豐帝想了想,問肅順:「肅順哪,杜師傅講的這些話你認為怎麼樣啊?」

肅順跪下稟道:「回皇上話,奴才以為,要振朝綱,非下決心不可!穆彰阿當道,耆英誤國,琦善糊塗,一個好好的香港硬斷送在這三人的手裡!皇上,是時候了!」

杜受田這時又道:「皇上,還記得先皇最厚待的王鼎嗎?不就是因為參奏穆彰阿誤國不成而自盡尸諫的?王中堂死得冤哪!」

一說起王鼎,文慶的眼裡霎時溢滿淚水。

文慶是王鼎的門生弟子。王鼎自盡時,已是太子太師,以東閣大學士管理刑部。

王鼎死時,手裡還攥著參穆彰阿的摺子,被來驗屍的陳孚恩悄悄地撕毀了。

文慶恨穆彰阿,更甚於杜受田。不是觸到痛處,絕不表露絲毫。

但文慶的表情,還是被咸豐帝看得明明白白。

咸豐帝於是決定,就從姚瑩的身上找出理由,給穆彰阿來個措手不及。

順天武鄉試的第二天,一道針對穆彰阿的聖旨下到各部、院。

旨曰:

穆彰阿身任大學士,受累朝知遇之恩,保位貪榮,妨賢病國,小忠小信,陰柔以濟奸回,偽學偽才,揣摩以逢主意。從前夷務之興,傾排異己,深堪痛恨!如達洪阿、姚瑩之盡忠宣力,有礙於己,必容陷之;耆英之無恥喪良,同惡相濟,儘力全之。固寵竊權,不可枚舉。我皇考大公至正,唯知以誠心待人,穆彰阿以肆行無忌,若便聖明早燭其奸,必置重典,斷不姑容。穆彰阿恃恩益縱,始終不悛。自朕親政之初遇事模稜,緘口不言,迨數月後,漸施其伎倆。英船至天津,猶欲引耆英為腹心,以遂其謀,欲使天下群黎復遭荼毒,其心陰險,實不可問!潘世恩等保林則徐,屢言其柔弱病軀,不堪錄用。及命林則徐赴粵西剿匪,又言未知能去否。偽言熒惑,使朕不知外事,罪實在此。若不立申國法,何以肅綱紀而正人心?又何以不負皇考付託之重?第念三朝舊臣,一旦置之重法,朕心實有不忍,從寬革職永不敘用。」

隨後下發的一道針對耆英的聖旨則這樣寫道:「文淵閣大學士耆英,在廣東抑民奉夷,謾許入城,幾致不測之變。數面陳夷情可畏,應事周旋,但圖常保祿位。

穆彰阿暗而難明,耆英顯而易見,貽害國家,其罪則一,從寬降為五品頂戴候補。

穆彰阿深知自己得罪人過多,怕在京城日久惹上別的事端送掉自己吃飯的傢伙,於是在接旨後,便懇求朝廷准其舉家遷往奉天歸籍,咸豐帝恩准。

那日,正好是個難得的晴天,穆彰阿坐在四匹馬拉的轎子上,帶著家眷財物等四十輛大車,向城門緩緩經過。偌大的京師,兔子大送行的人也無一個,其凄慘之狀,也著實讓人同情。

穆彰阿知道自己輝煌不再了,就催促車夫加鞭快行,以防不測;車夫們揚起長鞭,車隊從城門一閃而過,很快便上了官道。

穆彰阿掀起轎簾,兩眼望著自己發跡之地,不禁老淚縱橫:想不到我穆彰阿,竟然也有今天!

這樣想著,不由生出千萬感慨,心底也湧出無限的冰冷。他的腦海中閃現出權臣鰲拜、大將軍年羹堯的形象來。他記得剛入軍機時,曾告誡自己,將來無論把官做到何種地步,權力大到什麼程度,也不能學鰲拜……

忽然,他發現自己的轎子在不知不覺中停下了,心中不由大吃一驚,暗道:「難道皇上忽然又改變主意要處斬自己不成?」

他深知咸豐帝一貫出爾反爾,這個跛子皇上,最是無信者!

他顫抖著雙腿,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邁下車子,見前面果然停放著一頂四人抬的藍呢轎子,轎的前面沒有軍兵,沒有太監,卻站著一位雙手舉杯的紅頂子的官員和兩名侍衛。因有段距離,面目卻看不真切,在京師,紅頂子而乘藍呢轎的除非是……

穆彰阿不由心底一動,急忙放開膽子緊走兩步。

那紅頂子的官員見穆彰阿下車,也放了步子走過來,穆彰阿這才看清來人面目,果然是禮部侍郎曾國藩,一個被自己冷落許久的漢人。

曾國藩緩步走到穆彰阿的面前,深施一禮道:「門生曾國藩特來為恩師送行!」

禮畢,曾國藩雙手把酒杯捧到穆彰阿的眼前。

穆彰阿的嘴唇顫動了許久,才終於迸出一句:「滌生!果然是你!」雙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曾國藩雙手扶住穆彰阿道:「請恩師上轎,祝恩師一路平安!」

穆彰阿淚眼模糊,雙手扳住轎子的門框,一聲不響地默默地跨上去,曾國藩把轎門替恩師掩上。

穆彰阿沖轎夫說一句:「咱們走吧。」

曾國藩閃在道旁,雙膝跪倒,目送著穆彰阿一行大車小轎漸漸遠去。穆彰阿回頭望一眼曾國藩,忽然失聲痛哭。

穆彰阿一直都很看重曾國藩,一則源於兩個人都有嗜古癖,有共同的語言,再則曾國藩幾代務農,沒有任何靠山,這樣的人不會有背叛的行徑,能死心塌地地效忠於自己。何況,道光帝也有重用該員的意思。這個順水人情與其給道光帝,還不如自己來做更好些。但曾國藩這個人城府太深,無論穆彰阿怎樣舉薦他,他都和穆彰阿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曾國藩只聽命於皇上,不買任何人的賬,並且始終站在皇上的立場思考問題,這倒成了他陞官最有力的武器。

曾國藩幾次被貶,幾次入獄,如果穆彰阿在皇上面前力保,是可以免除的。但穆彰阿就想給這個人點顏色看。像陳孚恩擅審大臣這樣的事,沒有穆彰阿的話,就算給陳孚恩個爵位,他也不會有恁大膽量。

漸漸的,穆彰阿放棄了拉曾國藩入黨的念頭,開始尋找機會剷除這個人。這是穆彰阿一貫的做法,不為我所用,我必除之。偏偏黃雀在後,他本人竟先一步被文慶、杜受田等人藉助咸豐帝這個糊塗皇上給剷除了。

他做夢都沒想到,原本該是他送曾侍郎出京,現在倒成了曾侍郎送他出京。他更沒想到的是,他最得意的人一個都沒露面,他要剷除的人反倒冒著大風險恭恭敬敬地來送他!

從內廷傳出消息,皇上已起用姚瑩為湖北武昌鹽法道。

轉天,忽然從刑部大牢傳出消息:鄭祖琛於昨夜子時許,突稱腹痛不忍,不久即卒。

消息報進內廷,咸豐帝只淡淡說一句:「看在鄭祖琛久歷封疆的分上,讓家人把屍首領回去葬吧。」再無二話。

當晚,曾國藩卻被太監召進咸豐帝的書房裡。

咸豐帝一見曾國藩,劈頭就問一句:「曾國藩,朕聽說你特意等在城門外為穆彰阿去送行!是在順天武鄉試的中途去的?」

曾國藩全身抖了抖,老老實實地回答:「回皇上話,順天武鄉試是在當日的午後進行的,而臣為穆彰阿送行是在午前,臣有天膽,也不敢以私廢公,請皇上明察。」

咸豐帝明顯地比當初老練多了,看人的一雙眼睛好像也溫和了許多,彷彿也不再輕易發脾氣。

他先盯著曾國藩看,腦子其實是在想對策。

他停了一會兒說道:「曾國藩哪,山西查捐你辦得不錯,朕也滿意。可你為穆彰阿送行這件事卻辦得不好!穆彰阿是舉國公認的國賊,給他留一條命,已是最大的恩典了。你為什麼要為這麼個國賊送行呢?同去的還有誰呀?」顯然是在往外套話。

曾國藩警覺起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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