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百二十萬兩銀子的賣官案 第一百零一節 跑官賣官案

李保很快便領進十幾個胖瘦不一、高矮不等的男人,一進大堂便全體跪到,有口稱「下官見過曾大人」的,有稱「卑職」的,亂鬨哄的全不成體統。

曾國藩笑著說道:「都起來吧!本部堂這次出京是奉了諭旨,各位的品級都是多少啊?官憑都帶來沒有啊?」

十幾個人就爬起來一起摸袖口,全把官憑舉起道:「請大人驗看。」說畢,便一個挨著一個地把官憑放到曾國藩的案頭。

曾國藩拿過一個官憑只看一眼便斷定是假官憑。

首先是刻板模糊,二則用紙異於吏部。翻開一看內文,更讓曾國藩哭笑不得:大清發給官員的官憑上面的「吏部」二字用印相當清晰,而這本上的印記竟把「吏部」二字給刻成了「史部」。

曾國藩掃了掃上面的名字,忽然問一句:「趙德群!」

一個胖子跨前一步響亮地道:「下官在!」

曾國藩舉起官憑問道:「趙德群,你從哪裡買的官憑啊?」

趙德群答:「回大人話,是從本家趙大人的賑災局買的。」

曾國藩又問:「你買的是五品候補知州,可曾來省候補?」

趙德群答:「回大人話,本家趙大人說,下官的候補知州是不用來省候補的,照樣可以在家裡做生意。所以官憑到手,雖然已過兩個月,但下官還不曾到省。」

曾國藩忽然話鋒一轉,問:「趙德群,本部堂有一事不明,需要你如實回答。你說趙二是你的本家,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的?交情如何?」

趙德群答:「趙大人是下官的一個沒出五服的本家兄弟,是真正的本家,打小兒起就認識!」

曾國藩沉思一下問:「你既是生意人,如何想起了做官?」

趙德群答:「回大人話,下官也只是覺著當官風光,何況也只二百兩銀子。」

曾國藩抬頭問其他幾個人:「你們幾個是怎麼買的官兒呀?」

幾個一起理直氣壯地答:「是通過趙德群買來的官。」

曾國藩又問趙德群:「趙德群,你既是趙二的本家,趙二入教你知道嗎?」

趙德群答:「回大人話,下官知道。是本家兄弟花了十萬兩銀子才入的教,見神父那天是下官陪著去的。神父是個荷蘭人,在台灣傳過教,叫什麼阿古利。下官以前去香港販過茶葉,見過荷蘭人,也見過英吉利人。趙本家的十萬兩銀子,還是經下官的手給的神父呢!」

曾國藩被趙德群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愣了許久才問:「洋人就是夷人,怎麼又出了什麼荷蘭人、英吉利人,這是怎麼事?趙德群,你要據實回答。」

趙德群越發得意,更加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回大人話,洋人分很多種:美利堅人、荷蘭人、英吉利人、義大利人。奪走我香港的是英吉利人,荷蘭人比較友善。」

曾國藩自此才知道,洋人也不僅僅就是英夷一種,洋人也分好多種。也許荷蘭人比英吉利人好對付呢。

他對李保道:「讓賑災局趙二進來。」

李保應一聲走出去,不一會兒,趙二便招招搖搖地走了進來。

和曾國藩見過禮,見案頭放了十幾本官憑,他先就微微一怔。

曾國藩看在眼裡,只裝作沒看見。

停了停,曾國藩忽然問一句:「趙觀察,這些人都拿銀子從你手裡買了官憑,可是真的?」

趙二乾咳了一聲道:「稟大人,下官所發的官憑,都是阿古利神父賣給下官的。下官為了多勸些捐,多救些人,只要向善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曾國藩冷笑一聲道:「阿古利神父專事傳教。他既不是我大清的官員,也不是我吏部的掌印,他如何會有官憑賣給你呢?」

趙二也像模像樣地冷笑道:「大人如何恁糊塗了,阿古利可是洋人啊!洋人在我大清國,說一就是一,還有敢說二的嗎?」這分明是拿洋人來嚇曾國藩了,意思再分明不過,我趙二可是認識洋人的!

曾國藩沉吟了一下,便起身離座來到外廂,對劉橫道:「你速到巡撫衙門把常中丞請來。」

劉橫快步走出去。曾國藩重新走回大廳坐定,便吩咐李保道:「把趙德群等人領到小官廳錄口供。本部堂要單獨和趙觀察聊聊。」

李保帶上文案,領著趙德群等十幾人走出去。大堂之下,只剩了趙二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

曾國藩靜靜地說道:「趙觀察,本部堂聽說那神父是荷蘭人。荷蘭人也傳教嗎?」

趙二眨了眨眼睛,停了停才道:「回大人話,阿古利神父是洋人,是標準的黃頭髮藍眼球的洋人。至於是英吉利還是荷蘭嘛,就像大清的山東山西那樣,我等是斷斷惹不起的。大人位在禮部,沒有辦過夷案,是不知道洋人的厲害,阿古利見了大清皇上都不用跪呢!對王公大臣們更是正眼都不瞧一下!能耐比公、侯還大呢!」

曾國藩一言不發,心裡罵道:「結識個把洋人,就狂成這樣,連朝廷都不放在眼裡了!這樣的民族敗類不殺,哪還有窮苦百姓的活路!」

既動了殺機,曾國藩就開始思慮如何下手,既能讓洋人不找麻煩,又能讓他把吞的賑銀吐出來,還能把人殺掉。三方面都要照顧到,一丁點漏洞不能出。殺趙二的理由是再充分不過了,不管假官憑的根源在哪裡,總歸是從他的手裡放出來的。僅憑私賣假官憑這一條,十個趙二都不夠殺。問題的關鍵是,萬萬不能讓朝廷知道趙二入教一事,否則就要生出許多枝節。只要這方面瞞得好,其他事都好辦。

見曾國藩不講話,談興正濃的趙二隻好閉上嘴。但有一點他堅信,憑曾國藩的那點能耐,斷斷不敢與洋人作對!林則徐的例子就再鮮活不過。大清與其說是滿人的天下,不如說是洋人的天下更恰當。

兩個人都不說話,各想各的心事,足足過了兩刻光景,才被走進來的劉橫打破。

劉橫把嘴附到曾國藩的耳邊悄悄道:「常中丞病了,不見客。」

曾國藩一愣,小聲反問:「你見著中丞了嗎?」

劉橫悄悄道:「沒有見著,師爺擋了駕。」

曾國藩暗罵一聲:「這個老狐狸!看烏紗比天還大!」口裡卻大聲說道:「劉橫啊,你帶趙大人去歇息吧。讓李保進來,本部堂有話說。」隨後兀自低頭沉思起來。

李保進來後,連叫了兩聲「大人」,曾國藩才驀地驚醒。

看大堂之上,趙二和劉橫都已不在,外廂的吵鬧聲好像也弱了許多。「大人,趙德群等一十二人,卑職已將口供錄下,只等示下,是押進大牢還是放回去?」李保不待曾國藩吩咐,當先彙報情況。

曾國藩苦笑一聲道:「我等來山西是核捐,凡事都要撫院支持配合才能成。趙德群等人是人證,按理應該寄押才對。現在看來,只能行文大同知府衙門著人領回看管了。本部堂修書一封給知府衙門,你把一干證人全部帶回大同,由知府衙門代為看管吧。」

說畢,便讓李保侍候上文房四寶,刷刷點點很快便寫成一封快信。

曾國藩把信封好,交給李保道:「詳情盡在信里,你要按張太守吩咐的行事。切記保密。本部堂等你回來。」

曾國藩在信里給張同林寫了些什麼呢?

他讓張同林見信後,立即派人配合李保查抄趙二的所有財產,逐一登記造冊,以快、密為要,盡量不讓教堂聞得一絲風聲,更不能被神父知道。曾國藩在信里最後強調,出現絲毫差池,唯知府衙門是問。

常署撫託病不配合曾國藩辦案,怕為了一個洋人毀了自己的前程,曾國藩只能依靠張同林來辦案。大概常大淳自己也知道,身為署撫,加之有些聖恩,無論怎麼做,曾國藩都莫奈他何,就算曾國藩上折參他,恐怕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何況,常大淳原本就是要升任浙撫的人,因為一個洋人而斷送自己的前程,好像也真有些不划算。常大淳只能託病。

張同林就不同了,一則趙二是大同人,張同林對其有管轄權;一則賑災局就毗鄰知府衙門,張同林對其有監督權。如果他敢像常署撫那樣,曾國藩就可以參他個失察罪。張同林只有配合核捐大臣把事情搞清楚一條路好走,再無選擇。讓他怎麼做,都不過分。

但如果張同林也要採取常署撫的態度怎麼辦呢?總不能事情沒有搞清楚,就參他個不配合皇差的罪名吧?

李保等人走後,曾國藩就在大廳之上,讓人泡了一壺茶,獨自一個邊飲邊發獃。翻來覆去地想,越想頭越大。

他居京十幾年,辦了大大小小几十件案子,哪件案子他都想查辦得明明白白,有頭有尾,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黎民;可哪次案子他都辦得不漂亮!不是勞而無功,就是頭破血流;要麼君不滿,要麼民有怨。可再往深里想想,又彷彿他經手的案子件件辦得漂亮,個個都有著落,否則,他的頂子怎麼那麼快就由藍變紅了呢!就這一點,你能說他居京十幾年無所作為嗎?可他究竟做了些什麼呢?審琦善,算是最輝煌的一案,終於把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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