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百二十萬兩銀子的賣官案 第九十九節 鐵面查案不手軟

張同林走後,曾國藩又感嘆了許久才安歇。

一大早,曾國藩一行便出了大同,向山西的首府太原進發。

出了大同,走不上百里,便迎見了從巡撫衙門趕過來接查捐大臣的官員。

見了巡撫衙門的官員,曾國藩才知道,山西巡撫曾望顏已任滿回京述職了,此時的署任是山西布政使常大淳。

曾國藩於是便脫下便裝,換上官服,打發走馬拉轎子,坐進巡撫衙門專備的綠呢大轎;儀仗也是備好的,「迴避」、「肅靜」、「查捐」一應俱全。一行人這才大張旗鼓地穿州過縣,浩浩蕩蕩奔太原而來。

一進太原,山西署撫常大淳已在城門的官道旁恭候多時。

曾國藩一下轎,常大淳搶先一步便行大禮。跟在常大淳後面的布政使、按察使、道府、州縣等一班屬員也都呼啦啦跪下一片叩請聖安。

禮畢進城,光轎子就達三十幾頂。

常大淳是湖南衡陽人,與曾國藩同鄉,也是兩榜出身,但年歲卻比曾國藩大了整整十歲。他做過山東道監察御史,任過福建糧道、浙江鹽使、安徽按察使、湖北布政使。年初,由湖北布政使任上平調到山西布政使任所。山西巡撫曾望顏上月任滿回京述職,新巡撫還沒有到任,暫由他護印。

常大淳久歷地方,比較精明練達,也很乾過幾件大事,官聲尚好。

曾國藩離京前,就已從文慶的口中得知,皇上有放常大淳浙江巡撫的意思,只是尚未公布。

把曾國藩等人迎進接官廳以後,常大淳又單把曾國藩一個人請進巡撫衙門的籤押房。

兩個人於是又以同鄉重新見禮,侍衛端出上等香茶,於是升炕。

兩個人依桌而坐,情形大別於前。

「滌生老弟,你走的大同?」常大淳的一聲「老弟」稱謂,使曾國藩倍感親切。

曾國藩道:「正夫兄(正夫是常大淳的字),大同賑災局你可曾理會過?」

常大淳道:「滌生,我這幾日正在思謀怎麼辦?那姓趙的原本就是個奸商,大同稱他趙大善人,那是諷刺他呢?他行過什麼善?是修過橋,還是建過學堂?可前任部院偏就相信他,說趙某精神可嘉,又告誡下官和大同府,不要潑冷水,可我總覺著這裡面有事。他又不是富得冒油,幹嗎放下自家的生意讓別人料理,自己四處跑捐!官府又不給俸祿,難道讓他吃風喝露不成?」

曾國藩道:「我在大同聽說,那姓趙的不僅勸捐,還能放官!我在客棧就碰到一個花了四百兩銀子從姓趙的手裡弄了個四品頂戴的人。朝廷並未開捐輸,如果開了捐輸,那姓趙的又何必偷偷摸摸呢?姓趙的把賑災局搞得紅紅火火,他究竟勸到多少銀子?」

常大淳道:「快別再說!部院離任前,姓趙的交給下官三十萬兩銀子,不久又交過來十萬兩。專為這事,部院還保奏了他個四品頂戴。哪知部院離任後,他不僅分文未交,連個人影也未見過。下官讓賑災道去了一趟大同,姓趙的卻說,銀子已經直接劃給了山東、河南,還說是部院離任時交代過的。這不是胡扯嗎?」

「哦!」曾國藩點點頭。「照仁兄說來,那姓趙的確是交上來四十萬兩銀子。可我離京前,看山東、河南的通報,為什麼兩省只收到山西十萬兩賑銀呢?」

常大淳笑道:「你問這個算問到點子上了。為什麼姓趙的交了四十萬兩卻匯了十萬兩?撫標已經欠了四個月的餉了,四十萬兩銀子只在下官的手裡過一過,便讓部院提出三十萬兩發了軍餉。」

曾國藩正色道:「你這事卻做得糊塗!專款專用已成定例,怎麼能拿救命銀子來發餉呢?」

常大淳道:「滌生啊,你小點聲,下官能護上幾日印綬,全是前任部院保舉的結果。他雖是個滿人,卻有恩於下官,於情於理,把這事張揚出去,你、我面上都不好看。我們還是從那姓趙的身上做做文章吧。可又礙於他也是前任保舉的,不好辦哪!」

曾國藩道:「太原賑災局怎麼樣呢?」

常大淳擺擺手道:「太原賑災局的委員沒有官身,部院雖也下了委,但並不大過問。這個賑災局開始也搞得不好,不過最近也有大起色,昨兒就給河南匯了一筆八十萬兩的銀子,下官正想上個本子保他一下呢!部院離任時曾講過,賑災是義舉,只可支持不可刁難。下官護印以來,對大同和太原兩個賑災局都沒敢過問,怕引起商人們反感,倒把天大的一樁好事攪得稀爛。」

曾國藩道:「仁兄和部院說得不錯,賑災是義舉,是救人活命的好事。但如果打著賑災的旗號乾的卻是坑人肥己的事情,官府就得出面了!否則,再有大災大難,還有誰肯捐錢行善呢?」

常大淳忽然歡喜起來:「你老弟這一來,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查核一下了不是!明日下官專撥兩名道台配合老弟核捐,可好?」

「當然好!」曾國藩心下大喜,笑著回了一句:「我走這一路,好像山西比其他省份平靜一些。前任部院雖有些糊塗,但在治吏、安民方面,倒還真有些辦法。」

常大淳介面道:「旗人尤其難得!侍郎大人哪,下官已備了薄酒素菜,我們用過再談如何?」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曾國藩站起身道:「我還是回客棧吧。走了一路,可能是受潮了,渾身有些痒痒,想是癬疾要發作。用過飯,好好用鹽水泡一泡。明日,我就在官棧辦公吧。還得勞你撥幾十名撫標兵呢。」

「不行,不行,萬萬使不得!」常太淳一邊下炕一邊道,「你就在巡撫衙門辦案,下官回布政使司衙門。新巡撫到任,下官還不知道能不能在山西了呢。」

看樣子,常太淳已經知道自己要放浙撫。

曾國藩暗道:「這個明哲保身的常太淳哪!」

曾國藩笑了笑說:「本部堂可不敢越制!好吧,就擾你一頓,可備了我們湖南的霉豆腐?」

常太淳笑吟吟道:「在京里多年,咋就改不了口味呢?我也幾日不吃霉豆腐就饞得慌呢!我們這些湖南人哪,天生的窮嘴。山西的油炸方塊肉,熱氣騰騰的往上一端,多好看!我們偏就吃不了!」

兩個人說說笑笑步入後堂的小飯廳,曾國藩見飯桌上擺的果然是幾樣清淡的湖南小菜,不禁滿心歡喜起來。

更衣的時候,曾國藩沖門外喊一聲:「來人!」

見隨行的侍衛進來,曾國藩才道:「到官棧找李保,給常大人捧過來一壇本部堂由京師帶過來的湖南腌菜!」又回頭對常大淳道:「這是自家腌的,賤內的手藝,好下飯哩。」

常大淳笑道:「海內傳聞,說曾侍郎的家教極嚴,女子必須掌握三種女工,曰紡布、腌菜、納鞋。今天看見了,果然如此!滌生啊!我勸你還是看開些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當聖人,不做君子,就活不成人了?」

曾國藩正色道:「正夫兄此言差矣!你這個老弟並不是圖虛名之人,純屬是為家族昌盛之故。自古皆曰:朱門造就敗家子。我觀鄉里貧家兒女,愈看得賤愈易長大,富戶兒女,愈看的嬌,愈難成器。本人現在雖官至侍郎,但也只是拿有限的俸祿,並不能替兄弟姐妹去做人。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本人做不成侍郎,兄弟們還活不活?全家都躺在侍郎上面享榮華受富貴,能久嗎?我做大哥的,不能給他們錢財,只能教他們一些做人的道理呀!有錢無錢,人總是要做的,有人連一世人都做不到頭,可像孔聖,不知影響了多少人多少代!這就是做人與做官的區別。年兄,您老難道不贊同?」

常大淳苦笑道:「虧你想那麼長遠!我們還是邊吃邊等腌菜吧。」

常大淳一早就打發兩名候補道來曾國藩這裡報到,配合曾國藩查捐。曾國藩借用巡撫衙門的關防發文,著大同賑災局與太原賑災局,攜帶全部勸捐賬冊,速到太原官廳接受核捐。

太原賑災局的委員王雙江號雅楠的,當天即來到官廳,後面跟了兩個青衣小帽的隨從,捧著兩個勸捐簿子。

曾國藩看那王雙江生得慈眉善目,心下先有三分好感;及至談話,不僅答對明白,賬目也一清二楚。王雙江三代在太原做筆墨生意,三代都勸過捐。王雙江儘管忙勸捐,但自家的生意還是照做;他的第一筆捐款就是他自家的一萬兩銀子。

曾國藩勸勉了王雙江幾句,便留下勸捐簿子,讓王雙江回府繼續勸捐。王雙江口裡一邊說著「小人隨叫隨到」,一邊慢慢退出門去,轎子也沒坐,就那麼大步流星地走回去了。

大同賑災局的委員趙二,號稱大善人的也乘著藍呢大轎招招搖搖地趕了過來。

趙二下轎後,先由隨從前後用一個撣子撣了撣灰,又自家正了正四品頂子,這才一步三搖地走了進來。

對勸捐的善人,曾國藩一律是下堂迎接,對趙二也不例外。

趙二見二品侍郎下堂迎接,自己霎時得意洋洋起來;曾國藩喊看座,他竟讓也沒讓,便坐上整個屁股,彷彿功臣一般。

李保接過他遞過來的一個勸捐簿子放到曾國藩面前,曾國藩隨手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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