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失寵之後鹹魚翻身 第九十二節 寬和才能得眾

回到府邸,大理寺卿、唐鑒的座下弟子,也是國內著名的理學大師倭仁,正在客廳候著。

曾國藩的轎子一進大門,周升便已告知倭仁來訪多時,曾國藩見院內果然多了台綠呢大轎,就急忙下轎,邊推門邊道:「有勞恩師久候了!」倭仁則慌忙站起來,一邊見禮一邊道:「下官是不請自來,叨你一頓豆腐!」

曾國藩一邊還禮一邊道:「榮幸榮幸。……來人,快換新茶。」一邊忙不迭地更衣,又讓倭仁升炕。

論官階,倭仁是正三品,曾國藩是正二品,但因為曾國藩專跟倭仁學習過程、朱理學,所以曾國藩一直把倭仁同唐鑒一般看待。儘管倭仁是唐鑒的座下弟子,曾國藩仍師事之。

曾國藩親自給倭仁斟了一杯茶,道:「門生近一年來沒去府上拜望,還望恩師寬恕。」

倭仁道:「滌生啊,你我同入鏡海師之門,能稱我一聲師兄已是高攀!你再一口一個恩師地叫,我可是要承受不起了。咳,滌生啊!你的性格我還不知道嗎?你哪裡是什麼忙於公事,你是不想落結黨的罵名啊!」

曾國藩笑一笑,不置可否,卻抬頭對外面道:「告訴廚下,晚飯加個豬皮凍、加個花生米,要油炸的那種,再去沽一斤老燒酒。」

外面答應一聲,分明是劉保的聲音,腳步聲則漸漸遠去。

「咳!」倭仁嘆一口氣,道:「滌生啊,我可是聽說,你這府邸還是賃的?」

曾國藩道:「老同僚啊,京師里的房子我如何能買得起喲!不賃房,讓這十幾名下人住會館不成?所幸這幾年大、小總能有個缺分,還能過得去。這麼一大家子,有半年不得缺分,轎夫我都用不起呀!」

倭仁沉思了一下道:「下個月,不知你我還能否領到俸祿。昨個聽文中堂講,山東、河南無緣無故地發起大水。」

曾國藩一愣,問:「照常理推算,這個季節黃河不作怪呀?」

倭仁道:「誰說不是呢!聽穆中堂和季中堂講,這次水勢好像特猛,沿河大堤有十幾處潰口,兩岸有十幾縣淹得片瓦無存。國庫僅存銀一百多萬兩,你讓皇上拿什麼賑災呀!聽說廣西那個姓洪的已鬧得很成氣候了,佔據了大半個廣西,正在猛撲桂林。昨兒晚上皇上把穆中堂好頓罵,聽說恭親王也挨了兩句訓呢!」

曾國藩忙問:「皇上不是讓林中堂去廣西督辦軍務了嗎?」

倭仁道:「林則徐在福建侯官養病。福建到廣西山高林密,雖說當地衙門派了官兵侍衛,可也難保一帆風順哪!何況,遠水不解近渴呀!等林則徐到了廣西,姓洪的還不定鬧騰成什麼樣呢!」

曾國藩萬沒想到廣西的「匪事」這麼嚴重!姓洪的都佔據了大半個廣西,京師百官還跟沒事兒人似的,而國庫乏銀的情況也進一步得到了證實。曾國藩的一顆心霎時懸起來。

倭仁見曾國藩沒言語,便掏出隨身攜帶的水煙吸了起來。曾國藩原本已戒了紙煙了,這時一見倭仁吞雲吐霧,嗓子也開始有些癢。

他本能地沖外面喊:「劉橫啊,去到周升那兒給我要顆現成的紙煙來。」外面答應一聲,分明是劉橫。

倭仁笑著把水煙槍遞過去,道:「你不嫌棄下官的口臭,也將就著吸一口吧,是正宗奉天府的大金葉,勁道好足。」

曾國藩接過來,輕輕吸了一口,馬上便劇烈地咳了起來。他把水煙槍還回去,邊咳邊道:「這哪是大金葉呀,分明是大金槍啊!行了,我是過足癮了。」

劉橫這時走進來,空著手道:「稟大人,周升說,他也跟著戒煙了。大人,小的去買些來?」

曾國藩擺擺手道:「算了,戒了就戒了吧。劉橫哪,問一下廚子,飯菜可好?」

劉橫答:「回大人話,飯菜已好多時,就等大人示下了;是擺到客廳還是擺在書房?」

曾國藩道:「倭大人不是外人,就擺在書房,我們談話也方便。」炕桌擺上來之後,最先上來兩小盤子歐陽夫人走前腌制的湘菜:一盤香竹筍,一盤霉豆腐。

曾國藩指著盤子道:「這是賤內最拿手的兩樣鹹菜,整整腌制了兩大缸,飯後我讓唐軒封兩壇讓嫂夫人嘗嘗。」

倭仁道:「聽鏡海師講,滌生近幾年每年都讓家人給捎來幾壇自製的鹹菜,不知真也不真?」

曾國藩道:「說出來讓大人笑話了,這是我給家中女子所定的功課。凡我家中女子,不僅每人親手給我腌制一壇鹹菜,還要縫製一雙布鞋。我每年都能收到十幾壇鹹菜,五六雙布鞋。鹹菜偶爾送人一兩壇,布鞋卻全讓下人穿了。」

倭仁捻須笑道:「真不愧亞聖的後人。好!好!真是我大清一等一的家庭。」

這時,桌上又擺上四菜一湯:一盤豆芽炒肉絲,一盤油煎豆腐,一盤街上隨處可見的豬皮凍,一盤油炸花生米,一花碗翡翠白玉湯。所謂翡翠白玉湯,其實就是白菜湯,切得倒見功夫,也算小菜大作了。

一會兒,李保又端上來一壺燙得滾熱的燒酒和一碗白米飯。

曾國藩舉箸相邀:「老同僚,我這侍郎當得寒酸,吃食也寒酸,就將就著湊合一頓吧。」

倭仁知道曾國藩不飲酒,也不謙讓,便先自斟了一杯酒,用舌尖舔了舔,吧吧嘴道:「滌生啊,飯後讓李保去我那兒取一壇女兒紅吧。這鋪子里零沽的酒,水兌得比酒多,如何待得客?你現在可是我大清正途出身的正二品侍郎啊!轎子可以將就,吃飯不能將就啊!傳出去,你讓我這當哥哥的臉上也掛不住啊!」

曾國藩笑了笑,端起碗便吃起來,邊吃邊道:「什麼四郎五郎,都沒六郎的能耐大,我們還是填飽肚子再說吧。」

倭仁知道曾國藩是拿大宋楊家將的故事來解嘲,便放下酒杯道:「滌生啊,不是老哥說你,你這樣苦自己,就能救大清了?候補官員拜訪,都要遞紅包啊,門生弟子更是不能少啊!你真要當一輩子不葷侍郎啊?不納妾可以,可總不能滿府上下連點兒胭脂氣都沒有啊!我明天薦幾個丫頭過來,弄茶弄飯也乾淨些。」

曾國藩笑著放下碗道:「文中堂來我這裡一趟,要給我買個如夫人送過來,你又要給我薦什麼丫頭。咳,我連鴨頭都吃不起,還能用得起丫頭?你讓我過幾天省心的日子吧。對了,我問你,剛才說什麼不葷侍郎?我怎麼聞所未聞?你可不能繞著彎子罵我!」

倭仁連幹了兩杯酒,笑道:「你呀,出了府里就是衙門,出了衙門就是府里,你難道就不知道咱京師的老百姓成天說些什麼嗎?你明兒去聽上兩場戲,再到茶館裡喝上半天的茶,就會知道老百姓是怎麼看咱們這些官員了。」

曾國藩不解:「市井之論不足為憑。何況戲園子茶樓,那都是閑人的去所呀。你讓我到茶樓去泡上半天,那禮部的事情誰來辦哪。你就能丟下大理寺的事情不管,跑到園子里看戲去?咳!李保,添飯!」曾國藩已吃完一碗白米飯。

李保應聲而入,接過曾國藩的碗走出去。

曾國藩接著問倭仁:「者百姓都怎麼說?」

倭仁笑道:「老百姓都說,大清國當今有一個十品宰相,有一個食人的王爺,有一個不葷侍郎。十品宰相說的是穆中堂,每飯必有十葷十素才能進食;不葷侍郎說的就是你,說你食素不食葷,後來又演義成你是清官不是昏官;食人的王爺是說咱僧格林沁王爺,一年當中總要煮幾次人肉吃,時間長了不吃人肉就生病。貼切不?」

曾國藩笑道:「這些閑漢子,倒真能抬舉我。我吃素不吃肉?我不知道肉香?我是沒銀子!其實我要是常年能保證吃素,倒還真滿足了!我是有時素都吃不上啊,只能吃自家腌的鹹菜。咳!說句真心話,我真想辭去這侍郎不做,到嶽麓書院和鏡海先生一道,悠悠閑閑地做幾年學問,教幾個弟子,真是神仙也不換的生活呀!」

李保這時把飯送進來,倭仁一見,把酒杯一推道:「給我也上飯吧,這酒還是留著招待別人吧。」

李保很快便給倭仁送進來一碗飯。

倭仁把碗接在手裡先看了看道:「滌生,你如何不買精白米?」說畢,便放下碗,拿起筷子挑起飯里沒有碾成米的稻穀來,一會兒便挑出了一小堆稻穀。看看凈了,這才吃起來。

曾國藩卻只顧大口地吃飯,一粒稻穀也沒見往外挑。

飯後,又飲了一回茶,倭仁才告辭回府。曾國藩讓唐軒給裝了一壇腌菜放進倭仁的轎里,倭仁笑著收下。

送走倭仁,唐軒重新沏了壺茶,曾國藩和唐軒邊飲邊談。

「老爺,一直想和您老坐下拉拉家常,可總是沒得空。我想告幾天假。」

「你來了有一年了吧?你打來這還沒出去過呢!」曾國藩啜了口茶,「是該回去看看。」

唐軒道:「十天前家鄉捎信兒來,家母和鄰居慪了場氣,病倒了。我正想告假,您老偏偏又惹皇上生氣,這事就壓下了。」

曾國藩道:「我們還有多少銀子?」

唐軒道:「賬上的銀子還有五百兩,只是我們還欠錢莊七百兩呢!你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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