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來人哪,摘去曾國藩的頂戴! 第八十六節 得罪咸豐帝被關大牢

回到禮部,見曲子亮還在辦事房坐等。曲子亮一見曾國藩進來,忙起身施禮。曾國藩擺擺手,道:「曲大人。」便端起茶杯。

曲子亮知道曾國藩在端茶送客了,只好告退。告鄭祖琛的狀子,卻落在了案面上。曾國藩怔了怔,便袖起來,決定回府。

是夜,曾國藩癬疾大發作,貼了膏藥,才勉強睡了一覺,卻做了個奇怪的夢。道光皇帝坐著,曾國藩跪著,像是在勤政殿,又彷彿在太和殿。

道光帝道:「朕在位三十年,自忖無功,但也無過。朕深知四阿哥才學平平,聰穎不如六阿哥。但六阿哥主意太正,聽不得相左的意見,能輔政卻不能執政。這一點,你比朕清楚。曾國藩哪,大清國是大家的呀!」

曾國藩的心頭忽然湧上萬千的委屈,他一邊叩頭一邊哽咽道:「臣謹記皇上教誨,臣為國家,願肝腦塗地!」

一個聲音卻冷冷地說道:「曾國藩哪,你別說漂亮話了!你的能耐,朕已是見識過了!」曾國藩拿眼往上一瞟,見上面坐著的卻是咸豐帝,道光帝已然不見。他拼出一死,大聲道:「君臣皆為渡河的乘客,君臣同舟才能共濟,焉可互相攻訐。皇上如此待臣,臣情願一死!」

說畢,奮力把頭往殿柱上一撞,就聽撲通一聲,整個人平躺在冰涼的地面上。頭沒有傷著,身子倒摔得結結實實。

曾國藩偷偷地睜開眼睛,觀察了許久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摔在卧房裡。什麼道光帝什麼咸豐帝,通通是夢裡人物。

他費力地站起身,但見天光已亮,窗外雪花舞得正起勁,周升正在窗下清掃院中的積雪。

曾國藩重新回到床上,不由細細回味起剛才的夢境,又聯想到道光帝升遐後朝中發生的種種事情,兩眼卻再也合不攏。

他只得起床,喝了碗稀飯,又練了兩刻光景的字,這才乘轎上朝。

咸豐帝升座,宣布的第一條聖諭是:向王公大臣們頒賜先皇的遺物;第二條聖諭是:大赦天下,所有王公大臣均著加一級;第三條聖諭是:封贈王公大臣的父母及先人。

咸豐帝當時即著太監向在場的文武百官頒賜道光帝的遺物。

曾國藩受領道光帝遺物兩件:一件是道光帝穿過的大衣,一件是道光帝用過的玉佩。

曾國藩雙手接過先皇的這兩件遺物,忽然憶起昨晚的夢境,禁不住失聲痛哭,連連昏厥,彷彿道光帝就在眼前。

曾國藩此舉,不僅讓咸豐一愣,更讓滿朝文武都捏一把汗在手心裡。按大清廷制,朝班失態,輕者革職,重者砍頭。曾國藩在龍廷之上全無顧忌地大放悲聲,正好觸犯了這條。

咸豐帝用手一拍龍椅,霍地站起來,曾國藩這才驀然覺醒,也霎時止住悲聲。

眾大臣全部跪倒,一齊盯住新皇帝的嘴,有的幸災樂禍,有的暗自嘆息。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曾國藩這回是徹底完了!

穆彰阿這麼想,祁寯藻這麼想,文慶也這麼想。

許久許久,咸豐帝才徐徐說道:「曾國藩哪,朕知道你對先皇留戀過深,朕就不怪你了!」

曾國藩爬前一步,哽咽著道:「臣謝皇上不罪之恩!」

咸豐帝擺擺手,沒有言語。

回到禮部。曾國藩越想越後怕。以後,每當想起這次龍廷失態,他就脖頸發涼,全身發冷,夜裡必做噩夢。

文慶曾私下與人講:「曾侍郎如此失態,皇上竟沒有怪罪,我朝開國尚屬首次。看樣子,先皇帝是保定他了!」

文慶話中的先皇帝指的自然是道光帝。

是年封贈,曾國藩的祖爺曾星岡與父親曾麟書皆受封榮祿大夫,因本身妻室已有封典,曾國藩請求封叔父曾驥雲,咸豐帝照準,亦封曾驥云為榮祿大夫。均為一品。

不久,咸豐帝又宣布了第四條聖諭:先皇的奏事太監曹進喜,敢置祖宗家法於不顧,常有呵斥百官的行徑,著貶於端門內司閽,永遠不許出外。

轉天,咸豐帝又宣布第五條聖諭:從即日起,科道百官,無論品級大小,均可直接奏事,廣開言路。

除第四條讓王公大臣們感到有些意外外,其他幾條,均是照曾國藩所奏辦的。

曾國藩就斷定,肅順在近期內就可能崛起!咸豐帝肯定是在聽了肅順的勸告後才這麼做的。咸豐帝肯聽肅順的話,也是大清之福。

是日下朝,曾國藩隨眾王公大臣們退出大殿後,隱隱約約感覺前面有了些許光明。

咸豐帝第五條聖諭宣布的當天下午,監察御史曲子亮便上了個奏參「廣西巡撫鄭祖琛縱容撫標中軍亂殺無辜」的摺子,摺子的後面,附了個狀子,自然是重新寫過的一個。

隨後,都察院左都御史花沙納不知是從什麼渠道聞到風聲,也立馬上了道「參監察御史曲子亮聞風而奏所奏不實」折,擺出一副要替鄭祖琛討回公道的樣子。兩個摺子幾乎同時擺到龍書案上。

而此時的廣西「匪事」卻是愈鬧愈凶了,花縣有一個叫洪秀全的落第秀才,竟在桂平縣金田村嘯聚了兩萬餘人馬,成立了一個太平天國,不僅敢公然和官軍對仗不說,有幾仗還把官軍打得屁滾尿流,眼睜睜佔去了好幾個府、縣的地面;馮雲山、蕭朝貴、石達開等「匪酋」的名字也陸陸續續地傳進京師。廣西眼瞅著要變成被人拔光毛的光雞。

咸豐帝這日正拿著鄭祖琛告急的文書干著急,在那裡大罵漢人可惡,偏偏曲子亮這個時候上了這麼個摺子。

咸豐帝的火氣就一下子由洪秀全的身上移到曲子亮的身上。

第一天早朝,咸豐帝著御前太監宣布:監察御史曲子亮,聞風而奏參朝廷大員,著將該員摘去頂戴交吏部議處。

曾國藩一聽這話,只覺頭頂嗡地一聲漲大開來。他萬沒想到身為皇上的咸豐帝竟然如此反覆無常:前一天剛剛頒布聖諭,讓王公大臣們廣開言路,今天就摘去了曲子亮的頂戴!這不分明是在戲弄文武大臣嗎?

他跨前一步,當廷跪倒,口稱「皇上聖明!」便不再有下文。

兩班文武大臣都吃一驚,咸豐帝更是奇怪。

「曾國藩哪,你有話就講吧。」咸豐帝發話,兩眼冷冷地望著,語氣里透著老大的不滿。

曾國藩低頭答道:「啟稟皇上,臣有一事不明。曲子亮參奏廣西巡撫鄭祖琛的摺子遞上去不到三天,皇上是如何判定曲子亮是聞風而奏的?就算聞風而奏,按我大清官制,御史聞風而奏無罪。曲子亮罪不至革職啊!請皇上明察。」

咸豐帝一時愣住,王公大臣們也都面面相覷,不敢言語。

咸豐帝從龍座上忽地站起身,許久許久才從心底里迸出一句:「曾國藩,你放肆!」

曾國藩低頭答道:「臣急不擇言,請皇上恕罪!」

咸豐帝一拍龍案,大喝一聲:「來人哪,摘去曾國藩的頂戴,押進刑部大牢,等候發落!」

位列班首的恭親王奕出班奏道:「啟稟皇上,臣有話說。」

咸豐帝理也不理,隨口說出一句「退朝」,便扶著御前太監的肩頭,昂然走下大殿,一瘸一拐地去了,全然忘了剛剛頒布的「朕後走……」的聖諭。

奕滿臉通紅,一下子僵住。

王公大臣們眼望著曾國藩被摘去頂戴,拖出大殿,押赴刑部大牢。

曾國藩邊走邊在心裡默念著:先皇啊!臣情願隨你而去,也不想侍奉這個出爾反爾的當今皇上了!

因為大赦,原本人滿為患的刑部大牢,此時倒顯得冷冷清清;十幾間木欄牢房,總共關了十幾個人,其中還有幾個是最近才收進來的。

曾國藩因為是名未定罪的犯人,比較特殊,所以和一名老者關在一起。那老者顯然也是剛收進來不久,雖然頭髮、鬍鬚都不很長,衣衫也不甚齊整,但面色黝黑,不像久蹲牢獄之人。

但曾國藩很快便詫異了,他發現來回走動的這名老者,竟然就是攔轎狀告廣西巡撫鄭祖琛的那名老丈!

老丈顯然沒有認出曾國藩,只管在牢里走來走去,作困獸狀。

當值的獄卒不認識曾國藩,但也沒有難為曾國藩,開了獄欄鐵鎖,讓曾國藩一個人走進去,便自己走開了。

曾國藩抬眼四處看了看,見刑部的大牢也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只是地面沒有鋪稻草而是鋪了層黃沙,放在屋角的馬桶照樣是臭氣熏天。顯而易見,進了刑部大牢,犯人只能躺到沙子上或睡或歇。不管是什麼草,一根也無。

曾國藩脫掉補服平鋪到沙地上,也顧不得許多,便一屁股坐上去;正在來回走動的老者一見,卻猛立住腳。

老者先拿眼望了望曾國藩,見是書生模樣的一個人,想也不會有多大力氣,就一步搶過來,用雙手使足勁把曾國藩往外一推,道:「這個墊子,該我坐!」老者把二品補服當成了屁股墊兒。

曾國藩剛要閉眼歇上一歇,不提防老者這突然的一推,身子剎那間失衡,一下子便撲倒在旁邊,那顆項上的人頭,正好磕在木欄之上。

老者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