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道光帝親自下重任 第八十三節 曾國藩代皇上主持殿試

卷子與名單呈上去以後,道光帝很快硃批照準,但卻沒有指明具體殿試日期。但曾國藩總算可以回府安歇了。

曾國藩匆匆用過晚飯,便讓廚下燒了一鍋熱水。在禮部閱卷的幾天,因為受潮氣襲侵,他的癬疾有些發作,他是要好好地泡一泡了。

在盆里泡了一會兒,他全身舒坦多了,幾天來的疲勞也頓時消除了不少。周升走進來稟告,有客來訪,說著遞過片子。

曾國藩把片子接在手裡,見是順天府正四品府丞匡路鑫,片子的旁邊還注著一行小字:賞三品頂戴。

曾國藩與滿人不大來往,也記不起這匡某是何許人也,便把片子還給周升道:「告訴匡大人,我已經歇了,有事明日到禮部大堂見我罷。這個還給他。」

周升走出去,曾國藩便閉上眼睛,想在盆里困一會兒再更衣,周升卻馬上又返回來,道:「大人,匡大人說了,是文大人介紹他過來的,好像不是公事。」

曾國藩想了想,長嘆一口氣道:「讓匡大人在客廳稍候,容我更衣。告訴劉橫,給匡大人沏壺茶。匡大人是著便衣還是官服?」

周升答應一聲「便服」,便走了出去;曾國藩這裡開始更衣。

曾國藩著便服走進客廳的時候,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便急忙站了起來。曾國藩知道,這人一定是那匡路鑫了。

匡路鑫搶前一步施禮道:「下官匡路鑫見過曾大人。匡某來得唐突,還望大人見諒。」曾國藩象徵性地用手扶了扶道:「匡大人快不要這樣!不知匡大人這個時辰來寒舍有何見教啊?」

匡路鑫回座,道:「下官此次來,有兩層意思,一則來替舍弟謝恩師提拔,一則有件小事想煩大人。」

曾國藩一愣,問:「令弟是哪一位?」

匡路鑫道:「大人這次點中的第三十八名文進士匡路同便是。」

曾國藩想了想,道:「匡大人言重了!取中的文、武舉子尚未殿試,本部堂還不能算是匡路同的座師。匡大人的另一件事是什麼呢?」

匡路鑫道:「下官想懇求大人,把舍弟保舉進翰林院。」

曾國藩一聽這話,忽然笑了起來:「匡大人,你真會開玩笑!新科進士的前程,掌握在皇上的手裡。大清開國至今,還沒有聽說新科進士,由總裁官保舉進翰林的。匡大人久歷京師,如何糊塗了?」

匡路鑫站起身,深施一禮道:「下官身為宗室子弟,怎麼會不知我大清的官制呢?但大人哪,如果萬歲爺讓您酌情處理此事,也是有可能的呀?」

曾國藩想也沒想便道:「匡大人哪,這次取士,正式錄取的文進士是三十三名,候補的五名。如果不經過殿試,這五名候補生怎麼辦呢?而令弟偏偏就在這候補生里,是最後一名。」

匡路鑫答道:「這個大人不必擔心,這五名候補生萬歲爺自會依老例賜個出身的。」

匡路鑫知道曾國藩本人就是同進士出身,所以答話時有意迴避了「同進士」三個字。

但曾國藩還是臉色一紅,趕緊低頭喝了一口茶,這是有意識地要送客了。匡路鑫站起身,從袖裡掏出一個大封包遞給曾國藩道:「這是舍弟讓下官轉送給大人的一份薄禮,望大人成全。」

曾國藩把封包推了推道:「本部堂的為人相信匡大人也有所聞。如果匡大人想讓本部堂革除令弟的功名前程,封包儘管放下,本部堂明日早朝就直接呈給皇上。劉橫啊,送匡大人上轎!」

匡路鑫急忙把封包袖進袖子里,一邊口裡說著「打擾大人了」,一邊滿臉羞愧地退出客廳。

第二天早朝,道光帝仍沒有露面,但宣旨的太監卻宣讀了一份聖諭。諭曰:「新科候補進士均賜同進士出身。著禮部右侍郎兼署兵部右侍郎曾國藩按新科文進士成績優劣逐一在禮部大堂考核薦館,所有新科武進士由文慶、祁寯藻在兵部大堂逐一考核薦館,最後由朕察之。欽此。」兩班文武大臣愣了許久才緩緩退出。

曾國藩退朝下來即赴禮部大堂與新科文進士見面,文慶與祁寯藻則徑去兵部大堂與新科武進士見面。

曾國藩來到禮部大堂。協辦大學士、禮部尚書桂良這時正請假回奉天府省親,禮部的滿侍郎、內閣學士敬愛已帶領新科進士們在大堂列班恭候大總裁。這是大清國開國以來沒有過的事情。

進士們的心裡都空落落的,官員們也因看不到傳臚盛會而挺不起精神。大清國新科進士的傳臚典禮是極其隆重而熱烈的,因為是當今皇上主持,不僅要在保和殿外鳴鞭、奏樂,還要在禮部賜新科進士恩榮宴,全體新科進士還要宴請本科的總裁、同考官等,要熱鬧月余才罷。

傳臚之後才是朝考,按成績優劣分配新進士的去向。朝考的第一名為朝元,為一甲第一。朝考完畢即授官職,一般的情況是前五名授翰林院庶吉士,其他的人,除一部分授為主事、中書之外,大部分外放各省用為知縣,當然全部是遇缺即補的老虎班的候補。

曾國藩現在主持的實際是朝考,殿試、傳臚典禮等於是免了。

曾國藩當場出題,是一篇限定在三百字以內的策論,規定兩刻時間收卷。這有別於八股文,但可從中看出新科進士們的頭腦是否敏捷。

試題由內閣學士署禮部侍郎敬愛呈進宮去,很快便恩准送回。

新科進士的旁邊都有禮部的大小堂官監督。

朝考開始。兩刻時間過後,卷子收上來,交由內閣學士及翰林院學士們分看,列出一甲、二甲、三甲,再統一匯總到曾國藩手上。如無疑義,便由曾國藩當堂公布結果。至於館選,則由曾國藩按著名次,圈畫出翰林院庶吉士、主事、中書、知縣,然後呈進宮去,等皇上御准後,再張榜公布。

結果很快便評出,朝元竟然被賜同進士出身的匡路同奪得。曾國藩有些懷疑,便把三十八張考卷逐一看過,匡路同果然寫得好。

曾國藩從這一天開始便有些對八股文字存了懷疑念頭。

看樣子,僅憑八股取士的確有些失之偏頗了!這念頭也只一閃便永遠存在心裡。

很快,曾國藩便依老例圈畫出庶吉士、主事、中書、知縣。考畢,新科進士們便被禮部堂官們送出考場,各自慶賀去了。匡路同雖為候補進士,但因是朝元,還是被曾國藩圈定為翰林院庶吉士,準不準,自然是皇上的事了。

當晚,全體文武進士湊份子在順天府的書院擺了一桌酒席,又叫了一台大戲,宴請曾國藩、文慶及禮部、兵部的所有官員。這有個名堂,叫「謝師宴」,是皇家定的規矩。曾國藩不得不到場象徵性地略坐了坐,便辭了出來,打道回府。

歲末的京師夜晚來臨得比較早,轎前的侍衛已是早早地備了燈籠,進士們一直看著曾國藩上轎才又轉回去熱鬧。

到了府門,護轎的劉橫搶前一步正要叫周升開門,卻從門旁的黑影里忽地躥出一人。劉橫一撲不中,那人已是跪到曾國藩的轎前,雙手舉著一張黃乎乎的紙,大喊「冤枉」。轎子只好停下。

周升這時從門裡跑出,口裡說著「老爺回府了」,便趕著來拉跪在轎前的人,邊拉口裡邊罵道:「真箇說不清,有冤不到衙門口去喊,只管在私宅混鬧個什麼勁兒。換了別個,再把你送官,可不是冤枉加冤枉!」那人任周升說破嘴,只管在地上打橫,堅決不起來,也不讓路。

劉橫、李保也一齊聚攏來,口裡說著「趁我家老爺沒有下轎,還是走吧」,也幫著周升拉那人。

但幾個人的下手都很輕,全不像其他府的下人來得兇猛。這一則因為都是苦力出身,是早就存了惺惺惜惺惺這念頭在肚裡的,二則因為曾國藩早就對下人們定了規矩,只要不是有意來無理取鬧的,只准勸說教化,不準動老拳,有違者,堅決辭退。

看看越鬧越不像樣兒,曾國藩只得走下轎子,借著燈籠看那喊冤的人。那人大約六十幾歲的樣子,很濃的鬍子亂蓬蓬地掛在下巴上,滿頭白髮也像有一年沒有梳理。短衣褂已是髒得不成樣子,舉著狀紙的手乾巴巴的烏黑褶皺,像荷葉塘邊幾十年沒有砍伐的枯竹。

望著望著,曾國藩忽然心頭一酸,一下子想起南五舅。

這雙手和南五舅的手多麼像啊!

曾國藩邁前一步,頓了頓,說道:「老丈,您老有冤枉,該到刑部衙門喊冤才對啊!這裡是私宅,不是斷案的地方啊!」

周升道:「我家老爺的話聽到了吧。您老明兒一早到刑部去吧。」

老者忽然號啕大哭起來,把李保、劉橫、周升全哭得住了手。

許久,老者才道:「我老兒帶著萬民折從廣西一路逃來,穿州過縣,一直喊冤喊到京城。不要說刑部,連大理寺我都去了,可他們不讓我進哪!我這是經人指點才來這兒堵老爺的呀。老爺呀,您老就發發善心,別再往外推我了!」

李保一聽這話,忽然笑了起來,道:「老人家呀,你又讓人唬了,我家老爺位在禮部不管斷案哪。再說了,您老有多大的冤枉,不能在廣西巡撫衙門了斷,用得著進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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