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光著屁股查國庫 第七十六節 光著屁股查庫銀

去年的盛夏,山東來了父女二人進京賣紅傷葯,三個無所事事的滿族子弟圍著葯攤不買葯卻要買女子;這個擰一把,那個掐一把,小女子羞辱得嗚嗚直哭。

老頭子雖會些功夫卻不敢惹滿人,只能一味說好話,卻是越說好話越不依,硬要把人弄走玩玩。曲子亮這日逛街正巧碰見,不假思索,便站出來替父女倆開脫。三個闊子弟是驕橫慣了的,滿人尚且不大敢惹,如何肯把漢人放在眼裡?何況曲子亮又是個年過半百的人,著的又是常服。三個闊子弟便發聲喊,撇了父女二人倒把曲子亮團團圍住,聲稱要揍扁曲子亮。哪知這正搔到曲子亮的癢處,三兩個回合,便把三個人打得抱頭鼠竄。曲子亮打得興起,哈哈大笑道:「曲子亮的武郎中可不是叫著玩的!」

這一句話泄了天機,三個闊子弟於是知道打他們的這個人叫曲子亮,外號叫「武郎中」。

你道被打的三個人是什麼人物?說出來還真不算什麼人物,是一個早已致仕的大學士的家奴的子弟。這事不知道怎麼被兵部尚書知道了,後來又傳到一個滿御史的耳朵里。那滿御史就一個摺子把曲子亮參到皇上那裡,說他不顧體制,臨街打鬥,有傷國體。所幸道光皇帝沒有全聽一面之詞,著人查了查,知道是抱打不平,於是就斥責了事,再沒深究。曲子亮由此在京師出了大名,可他也再沒有得過缺分。

頓了頓,李文安道:「子亮現在是想孝敬大人都孝敬不起呀!」

曾國藩道:「曲子亮不了解我,李年兄該了解我。不過嘛,這個忙,我怕是幫不上。雖說我現在可以單銜奏事,但終歸是四品銜,總不如軍機大臣們名正言順。不過,都察院山西道監察御史倒有個缺分,只是品級低些,有些委屈曲子亮。只有這個缺分,我可以試著保舉一下,還未必能行。」

李文安急忙道:「曾大人肯保舉,還有不行的!還說什麼委屈,曲子亮不喜瘋才怪。他已經快兩年沒得過缺分了!當不上主考能有個缺分也好。那可是個敢於做事的人哪!」

曾國藩卻道:「年兄切記先不要跟曲子亮講。本官是剛受處分的人,哪能一舉就納。真保舉不成,讓曲子亮空歡喜一場,我倆這兩張臉可就丟大了!」

李文安連連點頭稱是,隨後留下曲子亮的履歷,樂顛顛地離開。

第二天上朝,曾國藩以「都察院山西道監察御史王道中告假日久不歸請求補缺」為題,給道光帝上了個摺子。在摺子的最後,曾國藩寫道:「臣查兵部郎中曲子亮敢於任事,於監察御史一職比較相宜。」

摺子的後面,依例附上由李文安轉交的曲子亮的履歷。

上折後的第二天,吏部的咨文下達:「奉聖諭:著兵部郎中曲子亮兼署都察院山西道監察御史。望該員恪盡職守,不負眾望。」

曲子亮到任沒過幾天,曾國藩依老例,開始帶著稽查庫藏御史及相關的人員,到戶部稽查銀庫。

一到銀庫,司庫便帶著屬下各官差,將曾國藩等人迎進辦事房。銀庫由戶部的司庫掌管,司庫為正七品銜。以往一年一次的稽查戶部銀庫,都是由稽查庫藏御史直接辦理,左都御史及左副都御史照例都是簽字由六科掌印給事中用過印後,便報到皇上那裡了事。

但今年,執掌印信的六科掌印給事中曾國藩親自來銀庫稽查,卻大出銀庫司庫的意料之外。那司庫的額頭顯見有密密的汗珠滲出來。

曾國藩問話時,司庫一邊回答,一邊拿眼偷偷地給站在曾國藩背後的稽查庫藏御史來達瑪馬傳遞信號。

曾國藩警覺起來。

銀庫因是大清的命脈所在,司庫照例由滿人擔任,屬官里則有滿人有漢人。司庫勞那米,是戶部的老官員,管過緞匹庫、顏料庫,很得戶部尚書及侍郎們的賞識。按大清律例,司庫一年一換,勞那米卻連著幹了兩年。今年稽查完畢,他就必須離任了。因為司庫官員不得連任三年,這是皇上萬萬不許可的。

勞那米早已把銀庫大賬捧過來,曾國藩讓來達瑪馬打了收執,便將大賬包在一起打上了印封。這是要拿回都察院審核的,也是依的老例。

勞那米帶著屬員把曾國藩等人送到門外方回。

曾國藩帶著屬員把賬簿帶回都察院,分派給三名記賬的老夫子,又讓三名御史坐在旁邊複核。這才坐進自己的辦事房,讓屬員沏上一壺茶,想歇一歇。

這時,新上任的山西道監察御史曲子亮快步走進來。他先叫上一聲「大人」,然後便把兩個大卷宗放下來,接著道:「大人,這是下官剛剛審核過的兵部及翰林院的開支。」

曾國藩問道:「沒有違制的款項吧?」

曲子亮道:「稟大人,兵部有大小官員三十二人,有銜無缺的四十三人,就像下官在兵部,雖掛著郎中的銜,但已兩年無缺分了;兵部全年領俸祿十二萬三千兩,恩賞等也不過七萬二千兩,攏起來才十九萬五千兩。但今年兵部所開具具領俸祿的人數是三十五人,從戶部支銀二十五萬兩,等於多支了一倍。下官已把疑點一一指出,待大人用印後,就請呈到皇上那裡,由皇上定奪。」

曾國藩邊翻卷宗邊道:「曲大人,你做得很好。各衙門虛開冒領俸祿的事皇上也有所察覺,只是一直沒有騰出手整頓。戶部存銀越來越少,這固然與軍餉過大有關,但也與我官員靡費虛支相關聯。匪亂天災,國庫進項一年少似一年,我大清官員再不從國家大局著想,如何得了!曲大人哪,坐糧廳、大通糧倉、通州倉,已是兩年沒有核查,今年的核查務要認真。御史品級雖小干係卻大,非其他官員可比。御史認真雖有時遭人嫉恨,但只要操守好,本著一個公心,定能有好結局。御史辦的全是良心差事,你不要辜負了聖上對你的期望。你下去吧。」

曲子亮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曾國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先潤潤發乾的喉嚨,準備用午飯,正要傳人備轎,來達瑪馬笑嘻嘻地走進來。

「大人,」來達瑪馬近前一步道,「戶部司庫勞大人差人給大人遞口信,說請大人到翰林衚衕的『清香館』吃大菜,是今晚的席,請大人務必賞光。」

曾國藩淡淡道:「這個勞那米,他忘了都察院是幹什麼的了!稽查期間,兩處官員決不能私下往來!你著人轉告勞那米,請他自重!」

來達瑪馬愣了一下,微笑著道:「大人大概忘了,『清香館』是新開的一家大菜館,是沒有局子的。大人誤以為勞那米是請大人吃花酒吧?大人可是錯了,諒那勞那米有多大的能耐,敢到虎嘴裡來拔牙!大人的清名那可是遠近都知道的。」

曾國藩道:「傳話給勞那米,看好銀庫的銀子是他的職分。本官吃慣了自家的小菜,吃不慣館子的大菜,他就不要破費了。本官奉旨到山東查賑,洪財的下場相信那勞大人該有所耳聞!」來達瑪馬諾諾退出,羞得滿面通紅。

銀庫賬冊明細當天即審核完畢,戶部銀庫現有庫銀一千九百萬兩,庫金三百九十二萬兩。

曾國藩早早用過早飯,到了都察院便帶上來達瑪馬等相關的御史及二十幾名侍衛,拿上審核完的賬冊,再次來到戶部銀庫。

接報後,勞那米帶著官員將曾國藩等人接進辦事房。

曾國藩一邊把賬冊讓人交給司庫夫子,一邊對勞那米道:「勞大人,國庫是我大清的命脈,想我乾隆爺的時候,庫銀是何等充盈,現在竟成了這個樣子,天災人禍呀!」

「可不是!」勞那米垂手回答,「下官接印那日起,庫里就沒見多進過銀子。如今已是兩年,仍是花的多進的少。咳!」

眾人也跟著感慨一回。

略歇了歇,曾國藩站起身,道:「我們清點現銀吧。」

勞那米趕緊道:「這種事情何勞大人費力,由來大人進庫不就行了。來人哪,引來大人進庫查點現銀。」

外面應一聲「嗻」,便進來十幾個差官。

曾國藩笑道:「我們還是一起去吧。本官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銀庫是個什麼樣子呢?勞大人前邊帶路,即刻盤銀。」

勞那米執拗不過,只好先引曾國藩等人到更衣房更衣。說是更衣,不如說成脫衣更確切。進庫的所有人等全部脫到只剩個短褲遮羞,銀庫的大鐵門才吱溜溜被打開。眾人依次向里走時,還要經過驗身官驗看一遍。當人全部進去後,鐵門「哐當」一聲,復又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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