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光著屁股查國庫 第七十一節 不畏恐嚇參倒皇家惡官

順天府大興縣縣學教授姓勝名達達,是個武舉出身,世襲的男爵,祖父曾隨康熙大帝平過三藩,賞穿過黃馬褂。

曾國藩看那勝達達,五十開外年紀,留長須,油光的大辮子,大臉龐,小眼睛,穿著官服,氣昂昂地進來,很有些目中無人。

勝達達向曾國藩深施一禮道:「見過曾大人。」禮畢,也不等曾國藩放座,便一屁股坐到旁邊閑著的木凳上。

曾國藩知道該員是個有爵位的人,也不怪他,只管問道:「本部堂奉旨來貴縣視學,原是皇上愛護本家子弟的意思。有不周之處,還望教官指正。」

勝達達沒有站起身回話的意思,昂了昂頭道:「大人想說什麼只管說,不要繞彎子,我們家族的血統是越爽快越好。」

曾國藩手指著那首馬詩道:「不知縣學裡是哪位教官教文學呀?」

勝達達回答:「正是本官!怎麼,大人有疑問嗎?」

曾國藩道:「本部堂哪敢有疑問!本部堂只想知道勝教官可曾做過文章?」

勝達達反而笑了:「大人,您老真是糊塗了。我滿人得大清江山,靠的是文章嗎?靠的是馬背上的功夫!」說畢,象徵性地揮了揮拳頭。

曾國藩大喝一聲:「放肆!你在和誰講話!」

勝達達這回倒站起來了,他用眼睛狠狠盯了曾國藩兩下,一甩辮子,大步走出行轅。彷彿曾國藩不是什麼堂官,倒像是他屬下的秀才!

曾國藩氣得渾身亂抖,他喊李保:「與本部堂速傳多明府!」

多澤大踏步走進來,見曾國藩坐在案邊臉色鐵青,便急忙深施一禮道:「曾大人,下官給您老問安了,不知大人為何生氣?」

曾國藩好半天才轉過神來,道:「多明府,大興縣多為皇家的族人,本部堂深知這一點。本部堂依例向勝教官查詢課業,見學生們的文章太不成樣子,勝教官卻胡說什麼,滿人得江山靠的是武力不是文章!多明府,勝教官作為縣學教諭,這樣的混賬話他也說得出口!請問多明府,像這樣的教官如何能教出好子弟?」

多澤抱拳回答:「回大人話,教官歸學政直屬,下官干涉不著。像勝達達這樣的教官,雖然品級小,卻是世襲封號,享受二品官俸祿。大人難道沒有見到勝達達的頂戴和大人的頂戴一樣紅嗎?」

曾國藩細細回想,搖搖頭道:「本部堂沒有注意該員的頂戴。既然有二品的頂戴,如何肯屈就一個小小的七品縣學教授?請明府賜教。」

多澤道:「回大人話,皇上先放的勝教官是順天府學政,後來不知怎麼又來到敝縣縣學做了教授。細節下官也說不出,可能皇上也是拿他沒有辦法吧。」

多澤施禮告退後,曾國藩一個人深思起來:「凡辦大事,半由人力,半由天事。由天主者無可奈何,只得聽之;由人主者,盡得一分算一分。」

曾國藩沒有繼續辦公,而是包起大興縣學部分秀才的詩詞文章,帶上隨員,悄悄回了京師。

他回到府邸,連夜擬就了一篇參折,又修改了多遍,這才把參折連同大興縣學的詩文,一同交呈了上去,然後,便一個人到禮部等旨。

禮部值事官見曾國藩由京縣返回,以為是辦完了差,趕忙奉茶侍候。

當晚,道光帝召見曾國藩。曾國藩跪下磕頭,道光帝道:「曾國藩哪,朕讓你去視察京縣的縣學、吏治,你怎麼只到大興住一夜就跑回來了?又給朕寫了這個摺子。咳,我大清的官員要敢於任事才對呀。」

曾國藩道:「回皇上話,大興縣教授勝達達世襲男爵封號,享受二品官俸祿,臣不敢再查下去了,請皇上處分。」

「咳!」道光帝長嘆一口氣道,「曾國藩哪,你知道朕為什麼讓你去大興嗎?我八旗子弟歷來尚武輕文,大清開國至今,已經出了上百個文狀元,可我旗人又佔了幾成?連一成都占不到!又有多少人中過進士?有句古話說得好啊,武立國,文治國。這種局面不改觀,祖宗的基業如何能持久啊?曾國藩哪,看了你的摺子,朕想了一夜,決定削去勝達達的男爵封號,將他革職、革去功名!你保舉幾個飽學的漢學士去興、宛二縣如何?」

曾國藩低頭回答:「回皇上話,臣不敢。」

道光帝一愣:「你怎麼說出這話?保舉人還不敢?」

曾國藩道:「回皇上話,臣早已聽說,皇上曾往順、奉二府派充過幾名漢員教授,但不久就病退的病退,告假的告假,沒有一個能做到期滿。臣推斷,臣保舉的人也是這種結局。」

道光帝反問道:「曾國藩哪,這是為什麼?」

曾國藩答:「回皇上話,臣說句惹皇上生氣的話,旗人歷來瞧不起漢人。順天和奉天一樣是旗人多漢人少,旗人多習武,漢人多尚文。大興以前派充過去的漢員教授,便是被這些會些拳腳的旗人學生打跑的。就是臣,也不敢去大興做教授。請皇上明察。」

道光帝勃然大怒,道:「朕即刻將順天、奉天不稱職的學政、學官通統革職,全派漢員去充任!朕即刻下旨,有膽敢毆打師長者,朕滅他滿門!」

曾國藩一頭到地道:「皇上聖明,臣替旗人子弟謝過皇上!」

道光帝許久才道:「自朕登基,各地匪盜不斷,朕知道這都是旗人中的敗類欺壓漢人造成的。種族歧視,亂國之本哪!你下去吧,明日就回大興,好好整頓一下京縣的學治、吏治,朕的聖諭隨後就到。」

曾國藩謝恩退出。

正午時分,曾國藩一行人二進大興行轅。

用午飯的時候,大興縣衙門的衙役來稟告,請大人去縣衙大堂接旨。曾國藩不敢怠慢,急忙放下碗,換了官服乘轎去縣衙大堂接旨。

一進大堂,見縣正堂多澤帶著縣丞及勝達達等大小官員都跪在堂下;傳旨太監一見曾國藩進來,便高喊一聲:「曾國藩接旨!」

曾國藩不及多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旨曰:據內閣學士兼署禮部侍郎曾國藩奏稱:查大興縣教授世襲三等男爵勝達達,把教授學生詩文作為兒戲,鬧出許多笑話,內閣學士曾國藩奉旨查學,勝達達竟口出狂言,侮辱大臣,藉以挑起滿漢爭端,實屬可惡!著削去勝達達世襲男爵,革除一切職務,革除功名,革除旗籍。著該革員限期離任回籍。以後,凡有侮辱、毆打朝廷命官者,無論官民,一體查辦。欽此。

眾官員接旨畢,早有衙役走過來,摘去勝達達的頂戴,扒去他的官服,逐出衙門外。

勝達達氣得大喊大叫:「姓曾的,你無非是我滿人的一條狗,爺跟你沒完!」曾國藩看了李保、劉橫一眼,隨即大喝一聲:「給本部堂摁倒掌嘴!」

勝達達直被打得滿嘴冒血,殺豬般叫,曾國藩才使了個眼色,李、劉二侍衛才住手。

夜色濃濃,窗外的天空已布滿星斗。曾國藩一面在行轅秉燭讀書,一面思考著大興縣學教授的人選。這人選一要是翰林,二要有膽有識,三要讓皇上及滿人貴族信得過。可要找出三點俱全的人,曾國藩又頗費躊躇。

忽然,他聽到外面有人高聲斷喝:「什麼人?」曾國藩細辨,分明是門上侍衛的聲音。門外有人嚷嚷著:「讓那姓曾的狗東西出來,爺幾個要問他幾句話!」

這時,他聽劉橫高聲斷喝:「大膽,欽差辦案重地,不得放肆!快快散開!」有人介面道:「狗屁欽差,明明是我滿人的一條狗!哥幾個衝進去,剝狗皮紅燒狗肉呀!咱們堂堂的滿人,連天下都是咱的,咱又怕他個鳥!」嘈雜聲愈演愈烈,隱隱還有廝打聲。

劉橫、李保喘息著闖進來稟告:「大人,有十多人拿著器械在轅門外鬧事,已和衙役們打在一處了。這些人功夫了得,衙役們怕是抵擋不住。大人哪,您老還是避一避吧。闖進來,就麻煩了!」

曾國藩霍地站起身,道:「行轅可有後門?」

李保道:「回大人的話,行轅直通後花園,花園就算沒有門,牆也不甚高。」

曾國藩就急忙換上鞋,聽大門震天價地響,好像不會挺太長時間就要被撞開。也顧不得其他,只穿著便服,便由李保、劉橫護著,奔後花園而去。所幸牆還真不甚高,曾國藩爬了三次沒有成功,情急之下,只好踩著李保的肩頭才翻了過去。等李保、劉橫也躍過牆來,行轅的大門已是被撞開。

三個人不及多想先往遠處飛跑,看看到了後城護城河,曾國藩才住下腳步,張著大嘴喘息起來。

曾國藩喘息了好半天,才斷斷續續道:「二位呀,我們該往哪裡走才對呀?本部堂沒有想到滿人這般野蠻!」

李保道:「回大人話,過橋往西駐著綠營,往東駐著旗軍。請大人示下,是奔綠營還是奔旗營?」

曾國藩想也沒想道:「當然是奔綠營,漢軍還是好說話些。不知是哪位將軍在此執旌?」

兩個人都搖了搖頭道:「卑職不知。」

三個人就高一腳、低一腳地向綠營駐地走去。

到了駐地轅門,早有哨兵攔住,高聲喝問:「幹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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