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是誰動了賑災款 第六十六節 凡事總得留後路

洪財大步跨進來,見了曾國藩,仍然是謙恭地一揖到地,口稱大人。曾國藩用手指著賬冊道:「洪州駕,在汶上時,本部堂就對這賬冊有些疑惑,但正逢州駕卸任升州,而本部堂也正巧癬疾發作,所以沒有及時請教。洪州駕,這幾次的賑糧發放,你可清楚?」

洪財站起身答道:「回大人話。下官掌握全局,具體事情均由張典史和錢穀艾師爺承辦。」

「張典史和艾師爺可曾隨州駕前來?」

「回大人話。張典史已在一月前心瘋病發作故去,艾師爺已於下官卸任的第二天赴奉天奔父喪去了。艾師爺走時即已對下官言明,因年老體弱不再回來了。請大人明察。」

曾國藩冷笑一聲道:「照州駕的意思來看,這死的死,走的走,本部堂對這賑糧是查不成了!」

洪財道:「下官不敢,只是查起來費些周折罷了。」

曾國藩沉吟了一下,道:「本部堂雖久歷京師,但地方的事情,有些也是知道的。你先下去吧,容本部堂好好想想。你暫在行轅寬住幾日,本部堂有不明之處請教起來也方便。州里的事情州駕先緩辦幾天,本部堂這裡發個札子替你告假。你到下處歇息去吧!」

洪財只好打躬告退。

曾國藩又把李延申傳上來,道:「李觀察,非常時期,地方父母直接關係百姓的存亡,本部堂就不留你過夜了,賬冊案底你先帶回去,請繼續詳加核對。汶上受災較重,李觀察也不能專顧了核對賑額,對百姓的出路也該想想辦法才是。汶上十室九空,明年的春耕如何進行?本部堂和文大人商量,想辦法從別省為汶上百姓借調些紅薯、桑葉,爭取把流落到外省的荒民招回來,把將要逃荒的百姓留住。荒民外流,勢必增加外省負擔。長此下去,勢必形成匪多民少,那如何得了!李觀察,汶上的百姓可就全看你的了。你連夜動身回署,本部堂就不送你了。」

李廷申答應一聲「是」,雙手接過賬冊案底正要告退,曾國藩忽然又道:「對了,洪州駕說,原任師爺姓艾的,已出缺離省赴奉天奔喪,你著人想辦法,務必把此人找著。此人無著落,汶上的賑額永遠都是一筆糊塗賬!你下去吧。」

「只要大人發話,下官回去就辦!」李延申打躬退出。

望著李延申遠去的背影,曾國藩一時感慨萬千。真難為了這個李延申,竟候補到這把年紀!還多虧了和春,給了他個七品的署任,否則,不是活活把人候死嗎?真不知道山東前幾任的巡撫成天都在幹什麼!

按大清官制,候補官員是沒有俸祿可拿的。說穿了,只是具備了做官的資格,只有放了署任或實缺,才算真正做了官。這些弊端,發展到後來,暴露得愈甚。但像李延申這樣凄慘的,還不多見。

晚飯後,曾國藩和文慶商量,想讓文慶到河南為汶上縣借幾萬擔紅薯,自己再給湖南巡撫衙門去函商調些桑葉、桑皮。因為河南巡撫是文慶的同年,關係密切,而湖南又是曾國藩的家鄉,相信更沒有問題。

文慶一口答應,當夜就寫了八行文,派了自己身邊的人去了河南開封。而曾國藩則委了一名侍衛,持自己的親筆信去了湖南長沙。

直忙到夜半,曾國藩才回房休息。一進卧房,就看到洪財正在靠牆的一張几凳上打瞌睡,一聽門響,先急忙站起身,揉揉眼睛,見是曾國藩,就一揖到地,道:「下官已候大人多時了。大人如此辛苦,真讓下官感動!」

曾國藩一愣,立住腳不動,問道:「洪州駕,你有事,如何不去小官廳找本部堂?」

洪財道:「其實也沒什麼。聽說大人不好水酒,平時只吸口紙煙,這和下官喜好相同。下官的家鄉盛產煙葉,下官特備了一包,想請大人嘗嘗,睏乏時吸一口,也是蠻解乏的。」

洪財說著話,便從袖裡掏出一個小紙包來,扁扁的用手托著,呈到曾國藩的面前。

曾國藩一見那紙包扁扁的,就斷定絕不是什麼煙葉,便道:「洪州駕,真難為你了!你就替本部堂放到案桌上吧!」

洪財恭恭敬敬,雙手把紙包放到案面上,這才滿面喜色地退回到原處,道:「下官就不打擾大人歇息了,下官告退。」說著,就要從曾國藩身邊走過。

曾國藩一把拉住洪財的手道:「且慢!來人!」

門外候著的兩名侍衛應聲而入。

曾國藩笑著道:「洪州駕為本部堂送了一包煙葉,這等盛情本部堂怎好獨領。去請文大人也過來嘗嘗鮮。」然後抓住洪財的手,對另一名侍衛道:「給洪州駕看座。」這才走到案面旁邊的方凳上坐下。洪財顏面大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窘得滿臉通紅。

曾國藩於是更加斷定紙包里有鬼。

片刻功夫,文慶便由人陪著笑眯眯地走進來,邊走邊道:「倒難得了洪州駕的一番盛情,曾大人,這煙老夫可得嘗一口。」

曾國藩舉起紙包笑著對文慶道:「文大人,這就是洪州駕讓你我品嘗的煙葉。請大人拆開用吧!」說著就拿起紙包遞給文慶。

文慶坐下後,才慢慢地把紙包拆開,不禁一愣:裡面哪有什麼煙葉,卻端端正正地包著一張五千兩的銀票!

文慶望著這張花花綠綠的銀票,半天做聲不得。

洪財一見情形不對,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稱「下官該死」,渾身顫抖不已。

曾國藩忽然高喊一聲:「來人!到巡撫衙門請和中丞過來講話!」

外面答應一聲,便有人持著火把去了。

洪財那裡愈發高叫:「請二位大人留情!下官再也不敢了!」

曾國藩和文慶誰也不理睬他。憋了好一會兒,文慶才道:「洪財,你膽子也太大了!賄賂查賑大臣,按律當斬哪!」

洪財磕頭如搗蒜,連連道:「下官是看二位大人查賑著實辛苦,並不是存心賄賂啊!下官再也不敢了,請二位大人開恩,放過下官這一馬,下官肝腦塗地、做牛做馬報答二位大人還不中嗎?」眼淚簌簌而下,似有千般委屈,萬般悔意,一齊從兩眼湧出。

曾國藩只是鐵青了麵皮,吊著雙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洪財。洪財被曾國藩的一雙三角眼看得魂飛魄散。

這時,請巡撫的人回來了,進來朗聲稟告:「和中丞已歇下,明早過來向二位大人請安。」

曾國藩望了文慶一眼,對洪財道:「洪州駕,本部堂只好請州駕大人到小官廳委屈一夜了,等明天中丞大人來後再行定奪。來人,侍候洪州駕到小官廳歇息,不得出半點差池!洪州駕,你請吧。本部堂與文大人也該歇息了。」

洪財已是臉色發白,嚇癱在地上,被兩名侍衛架著走了。

望著洪財的背影,文慶皺眉道:「滌生,這張票子怎麼辦?」

曾國藩道:「大人,這張票子只好讓行轅官先保存了,你我都不便保管。五千兩銀子,能買好幾百車桑葉咧!」

早飯過後,和春的八抬大轎抵達行轅,隨著扶轎官的一聲「巡撫和大人到」,和春走下轎子,大步進入行轅大堂。

曾國藩和文慶剛剛用過早飯,此時正在大堂之上並排坐著品早茶。一見和春走進來,便都站起來,用平行之禮見過,便請到旁邊坐下。

曾國藩高喊一聲:「為中丞大人獻茶。」

文慶那裡已開始對和春講起昨夜發生的一切,又叫過行轅官,呈上那張五千兩的銀票。

和春靜靜地聽文慶講完,又把那張銀票翻來覆去看了看,這才高喝一聲:「來人,傳本部院的話,將膽敢向查賑大臣行賄的洪財先摘去頂戴,押赴巡撫大牢候審!」這才轉頭對曾國藩、文慶道:「本部院失察,有負皇恩,本部院自當向皇上請罪!二位大人,本部院先行告退。」站起身來就要開路。

曾國藩忽然說一聲:「且慢!」和春收住腳,聽曾國藩說道:「和中丞先行摘去洪財的頂戴,這樣雷厲風行的辦事作風,本部堂和文大人著實佩服!不過,和中丞現在還不能把洪財帶走。」

「嗯?」和春用鼻子哼了一聲,接著開口反問,「本部院的屬員,本部院自當帶走關押。如何參奏,本部院自會參照我大清律辦理。曾大人,這還有疑義嗎?」

文慶道:「地方官無論犯了什麼罪,都該由撫院參奏。和中丞帶走洪財自無不當。」

曾國藩冷笑一聲道:「文大人說得固然有理,地方官犯法理應由撫院參奏,但文大人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要看該人犯犯在什麼事情上!比方說向查賑大臣行賄這樣的事情,就要等查賑大臣把該人犯的賬冊明細調查清楚!如何處治,也需查賑大臣向朝廷申奏後,才能輪到地方巡撫來辦理。和中丞,程序對嗎?」

「你!」和春氣得臉成豬肝色,「曾滌生,你不要得理不饒人!你不要仗著有些聖恩,就不把地方官員放在眼裡!你不要欺人太甚!」

曾國藩霍地站起來,用手一指和春道:「和中丞你放尊重些!本部堂這裡是只有皇上,沒有什麼地方不地方的!和中丞,聽本部堂奉勸一句,部院袒護自己下屬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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