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人要給曾國藩送錢 第六十一節 拒絕賄賂也是政績

寺門徐徐打開,原來是今天送信的那個小和尚開的門。小和尚一見轎子和軍兵,便趕快口頌佛號閃在一旁,用手向東北角指了指。

眾人簇擁著轎子便向寺院東北角的一處空房子走去。

遠遠的,曾國藩便見兩名侍衛守在門的兩邊,與上次所見無二,顯然在放哨。曾國藩悄悄示意張佐領先把兩名侍衛招過來拿下,以防那賈大人逃脫。

張佐領頷首,當下也不多言,徑帶了兩名軍兵大搖大擺走過去。離門首還有十幾步,便把手一招,意思是過來。兩名侍衛先還愣一下,然後才慢騰騰地走過來,很不情願的樣子。

到了轎跟前,一見是四人抬的藍呢轎子,其中一個就開口罵道:「不長眼睛的東西,也不看看爺的上頭是誰!有事不會走過去說?」

另一個還沒待開言,已有膀大腰圓的軍兵走過來把二人撲通摁倒,生拉硬扯到樹後,嘴裡塞上破布,讓他倆有話也喊不出。

曾國藩見軍兵得手,便急忙下了轎,大步流星來到門前;房裡的清唱聲,曾國藩聽得清清楚楚,低頭想了想:「人要是有了差錯,他怕你生氣,便肯定會有所收斂,若完全撕破臉皮,對方反而無所顧忌!」他對劉橫輕聲說了一句:「先敲門。」

劉橫就用手一推,門嘎吱一聲開了,原來沒有上閂。

曾國藩大步走進去,大聲道:「如此熱鬧,賈大人該言語一聲才是啊!」賈仁正眯著眼睛聽帶來的小戲子清唱「十八摸」,猛地里聽到斷喝,嚇得他趕忙睜開眼四外觀瞧,見屋裡不知何時忽然多了兩名侍衛和五六名軍兵,曾國藩正大模大樣地站在屋門旁邊,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容顏,不由心亂如麻。暗叫一聲「苦也」,當下也顧不得多想,趕忙站起身,深施一禮道:「下官拜見曾大人,給大人請安。下官到寺里替賤內進香,晚了,只好暫宿一夜。下官不知曾大人也宿在寺里,沒去拜見,請大人恕罪。」

曾國藩不動聲色地問一句:「賈大人的貴眷屬在哪裡呀?」

賈仁臉色一紅,低頭作答:「賤內身子不爽,沒有同來。」

曾國藩就高喊一聲:「張佐領!」

張佐領應聲而入。曾國藩手指著賈仁道:「佐領可曾認得此人?」

張佐領細細打量了賈仁一眼,道:「這不是賈大人嗎?」說著就深施一禮道:「卑職給大人請安了。」

賈仁臉色越發地紅。

曾國藩一字一頓道:「賈大人,你帶著局子夜宿報國寺,張佐領已看得一清二楚,本部堂就不說什麼了。請賈大人交出官照,皇上如何處治,就看賈大人的運氣了。不過,有幾句話本部堂還是要說。像賈大人這樣人前滿口倫理道德,人後卻做出這等事的高官大員,大清國怕是找不出幾個,這也算是我大清一奇了!」

賈仁滿臉通紅,做聲不得,只顧顫抖著手在懷裡亂摸官照。

曾國藩雙手接過官照:「大人是隨本部堂回城呢,還是繼續在這佛門聖地摸下去呀?」

賈仁羞得連連道:「下官這就隨大人回城。大人哪,下官已知錯了,你我同朝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還望大人開恩……」

曾國藩冷笑一聲道:「本部堂自然想開恩,只怕大清的律例不開恩。賈大人哪,您老位列九卿,也太胡鬧了點。您老可是天下皆知的道學楷模喲!」

賈仁忽然用手拉了拉曾國藩的衣袖,壓低聲音道:「大人哪,您老清貧不易,在京師度日也難,下官情願奉送這個數字來買斷此事……」說著,伸出兩根指頭比了比。

見曾國藩望著他這兩個指頭直發愣,賈仁就知道曾國藩不太懂官場的規矩,只好小聲直說出來:「是兩萬兩銀子哪!」說出口又馬上有些後悔,心中暗道:「看這曾國藩發愣的情形,大概兩千也能擺平吧。」

曾國藩這才明白過來,不禁哈哈大笑道:「賈大人也太小看大清的二品官了。本部堂目下既有高額俸祿又有數目可人的養廉。您老還是快些打點行裝準備面聖吧!」說畢,昂然走出去,邊走邊道:「本部堂在轎里候著大人一起下山。」

「下官遵命,下官遵命!」賈仁忙不迭地應著,氣急敗壞地讓人快快收拾東西。

曾國藩回到府邸匆匆忙忙吃了晚飯,便連夜起草了參奏賈仁的摺子。早朝時,他想都沒想便將摺子遞了上去。

五天後,聖旨下達:「大理寺卿賈仁辦事糊塗,著降二級留任處分並罰俸六個月。欽此。」不說什麼原因降級,也沒指出什麼理由罰俸,只說糊塗。

滿朝文武都被鬧得莫名其妙。更讓人不解的是,賈大人挨了處分,反倒比升級還高興。

曾國藩怎麼也不會想到賈仁犯了大罪卻得了個小處分,比莫名其妙的滿朝文武還莫名其妙,見到聖旨心下不由揣度:「皇上莫不是病糊塗了吧?」

當日回到府邸,正巧黃子壽來訪。談起賈仁,黃子壽哈哈大笑道:「我的內閣學士大人哪,您老只知道賈仁犯了大罪當重罰,可你知道賈仁是誰保舉上來的嗎?穆中堂的第九如夫人和第十如夫人可都是賈大人送的喲!聽說,皇上現在病得連摺子都不能看,凡事都是穆中堂決定。在這個時候,穆中堂的人,也就是您老仗著有些聖恩稀里糊塗地敢參哪。要換別人,降兩級的恐怕就不是賈仁了,應該是參他的人哪!」

曾國藩的心裡忽然對自己的座師生出了些許的憎惡之情。

第二天上朝,他又遞了個摺子給皇上,力參賈仁,他不相信皇上真病到連摺子都不能看的程度。他在摺子中大聲疾呼:「賈仁這種道學中的敗類如不重重治罪,何談整肅綱紀!」

當夜,道光帝在御花園後書房——現在是道光帝養龍體的所在——召見了他。禮畢,道光帝徐徐道:「曾國藩哪,朕現在見你是想跟你談談賈仁的事。賈仁鬧得這檔子事,的確有礙他的清名。朕讓穆彰阿詳查了一下。咳,賈仁只要知道錯了,他也確實知道錯了。咳!」

曾國藩低頭道:「皇上聖明!但臣以為,賈仁是斷斷不能不重辦的。」道光帝隨口而問:「知錯就改,何必非要重辦呢?」

曾國藩道:「臣的理由有三:一、理學是我大清的根本,是我大清士子的信念所在。賈仁身為理學大師,滿口講的是道德倫理,而他所做之事傳揚出去,誰還信仰理學呢?二、很多官員都以賈仁為楷模,以後,官員們該怎樣做呢?三、言傳身教,是我大清官員的根基。賈仁所為,分明是和皇上叫板,請皇上詳查。」隨後,又道出賈仁欲賄賂自己的事情。

道光帝想了想,許久揮了揮手:「當下污吏橫行,拒絕賄賂也是政績,你先下去吧,朕知道怎麼辦。」

不久賈仁被革職,限期離京歸籍,永不敘用。大理寺卿一職由倭仁升署。至此,穆彰阿與曾國藩的私交也畫上句號。

這一年堪稱多事之秋,山東、河南兩省逢上三十年不遇的大旱,十室九空,餓殍遍野,匪盜蜂擁而起。各州縣都有大股強人出沒,民間的各種會道門也成萬紫千紅之勢,發展迅猛。

兩省巡撫一次又一次向京城告急,要兵也要銀子。

病中的道光皇帝,真正領受到了焦頭爛額的滋味,國庫是再無銀子可撥了,征戰的軍兵們也都東挪西調地成了疲師。但兩省的告急文書仍雪片似的飛向京城,全然不理會當今聖上的苦衷。

山東的強人最先打出「反清復明」的旗號,巡撫衙門調兵征剿,卻越剿越多,終於發展成一二萬人的大團伙,勢成燎原。

河南一地的會道門也不久喊出「反清復明」的口號。這裡的強人雖只有二三百人,卻憑空把一個姓黑的漢子硬改作朱姓,說是什麼朱明皇室的後裔,被標榜成真龍天子,勢必與山東比高低。

明眼人不費力便已看出,這是兩省大吏放任自流所引發的惡果。

道光帝一日三次召見王公大臣們商討對策,爭論的焦點在剿與撫上。以穆彰阿為首的實權派也就是時人稱之為「穆黨」的,是堅決主張撫的,並舉出撫的三點好處:安民、不靡費、不動搖朝廷的根本。

以文慶、曾國藩為首的一班文士,也就是時人稱為理學大師、「清流黨」的,則堅決主張剿,也舉出剿的若干理由:一曰剿才安民;二曰有剿才能達撫;三曰不剿無以穩定國體。

道光帝被吵得拿不定主意,決定徵詢各省巡撫的意見,卻也是剿撫不一,各執一端,理由都很充分。

就這樣鬧來鬧去,鬧騰了三個月,還拿不出一點措施,而山東、河南兩省的「邪教」、會道門的氣勢卻已經鬧得大起來了。河南一地更是建起了一座金鑾寶殿,掛出了一面旗幟,明晃晃的是一個「朱」字。這回,河南的這伙強人不僅是要做山東、河南兩省強人之首,更要與大清爭雌雄了。山東方面自然不甘落後,不久也一連打破兩座城池,大張旗鼓地掛出「明」字大旗,並派人給河南送了封招降的帖子,言稱:「若不歸順大明朝廷,將要重兵壓境。」

一觸及到大清的江山社稷,道光帝這才慌張起來。他連夜徵調直隸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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