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十七歲官至二品 第五十七節 裕夫人大鬧提督府

曾國藩一下午問了十個人,晚飯後,又問了五個人。有告張也誘騙良家子弟吸大煙的,有告張也強買人家土地房產的,有告張也放高利貸把人弄到家破人亡的,不一而足。

張也當夜宿在提督府臨時設置的牢房裡。曾國藩則秉燭看起由文案記錄的十幾份口供。看過以後,又和官文商議辦法,直到午夜以後,曾國藩和官文才安歇。

曾國藩當晚做了個奇怪的夢。

他夢見自己置身一間搖搖欲墜的空房子里,外面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房子被那雷聲震得眼看著要倒塌。他拚命推門,門卻被什麼人給堵得紋絲不動,彷彿釘死一般。正在這時,一個黃袍老者,長著很慈祥的面孔,一下子就站在他的面前,把他的手一挽,便穿牆而過,那房子接著便轟的一聲塌成了平地。老者對他說:「聖人云: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曾國藩把老者的話正反覆玩味,老者卻悠然不見。在驚愕中,曾國藩走出夢境。雖然已知道剛才在做夢,卻還能感到自己的心跳急劇,分明是後怕的結果,此時天已大亮。

用早飯的時候,曾國藩又忽然向官文問起七八年前的犯官胡川項的具體情節來。

官文放下筷子道:「這實際是一樁懸案。張也頭一天接的印,那胡川項偏就服了毒!宏侍郎在湖南查了三個月,只說胡川項確系自殺,理由卻道不出。說胡川項侵吞縣衙庫銀畏罪自殺,是穆彰阿親到湖南以後的結論。除了皇上,恐怕沒幾個人信。」

官文頓了頓,又說:「現在想來,皇上當時也未必真信,無非是不想追根究底罷了。為什麼呢?因為當時為了鴉片和英吉利打得不可開交,這件事拖下去實在沒有好處,也只能按著穆彰阿的意思結案了。」

聽完官文的介紹,曾國藩不由暗自揣摩:別又是那張也做成的吧?

飯後,曾國藩正要張羅重新升堂審案,卻忽然收到了軍機處八百里快騎傳送過來的一封密信。

曾國藩打發走信差,便當著官文的面把信拆開,卻是穆彰阿寫來的,寥寥數語,卻把曾國藩看得目瞪口呆!

滌生老弟鈞鑒:

得知老弟欽命湖南辦差,老夫當為你叫屈。老弟湖南之行,實是苦差。湖南吏治如何且不說,單講裕泰就是個惹不起的角色。他的內妹是誰?乃當今福貴人也!張也也與老夫有些淵源,老夫斷不能坐視不理。如何收場,老弟酌斟。

鶴舫匆匆

曾國藩把信遞給官文,官文看後沒有言語。正在這時,門外的侍衛來報,裕中丞來訪。

曾國藩揮了揮手道:「欽差辦案,湖南大小官員均得迴避。告訴中丞大人,等辦完公差,本差和官大人自會去巡撫衙門拜訪他。禮制如此,望他莫怪。」侍衛答應一聲便走出去,一會兒又轉來道:「回大人的話,裕中丞說他不是來拜大人,是來向大人辭行的。」

「什麼?」官文瞪大了雙眼,「他要到哪裡去?」

侍衛道:「這個,奴才沒敢問。」

曾國藩想了想道:「有請中丞大人。」

侍衛去了不大一會兒,裕泰便紅光滿面地走進來。

一見曾國藩和官文,裕泰先道一聲「給上差請安」,便一屁股坐下去。裕泰先喘了半天氣,然後才道:「本部院接到上諭,著本部院即刻到廣西剿匪去。所以,一早就來跟兩位大人辭行。本部院先行告退。」說著,大咧咧地拱拱手,站起身就走。

曾國藩忽然道:「中丞大人請慢行!本差昨日審案,其中有許多牽扯到大人的身上。大人正好今日到此,也省了本差去請。」回頭沖門外喊一聲「即刻升堂」,然後對裕泰道:「勞煩中丞大人到堂上跟張也對質一下,大人再走也不遲!」

裕泰一聽這話,不禁勃然大怒,立刻立住腳,猛地對曾國藩吼道:「放肆!你小小的三品京堂竟然敢對本部院如此講話,真真可惡!待本部院去廣西把差事辦了,再到京里和你講話。哼!」說著話憤憤地抬腿便走。

曾國藩見官文一聲不響,只好大喝一聲:「來人!,把中丞大人請到公堂問話!」說完,也不理會裕泰,當先走向公堂之上。

兩個侍衛走上前來,口裡說聲「請」,便把裕泰駕進公堂。

官文跟在曾國藩的後面走進大堂,已經坐到了曾國藩的身邊,心內還在嘆息:這個曾滌生,辦起事來還真不含糊。竟然和穆彰阿不是一路!官文對後一點尤其沒有想到。

裕泰被駕進公堂,口裡還大叫:「反了!反了!」

裕中丞久歷官場,還沒受過這種氣。

曾國藩索性橫下一條心,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大膽的裕泰,你還不向王命請安嗎?」

裕泰這才看到當案擺放著的王命旗牌,嚇得先打個冷戰,然後才雙腿一軟,沖著王命旗牌叩頭請聖安。

曾國藩高喊一聲:「為裕中丞設座!」隨即沖裕泰一拱手道:「中丞大人多有得罪。下官王命在身,還望恕罪。」

裕泰氣憤憤地一屁股坐下,理也不理,像看戲一樣,看曾國藩怎樣演。曾國藩高喊一聲:「請張明府來大堂。」

張也便由兩名侍衛跟著,不動聲色地走進大堂。

曾國藩也讓侍衛給張也放了座。

曾國藩對裕泰道:「中丞大人,聽張明府講,中丞大人每月要買十幾名女子,不知是什麼緣故,請大人明示。」

裕泰用鼻子哼了一聲,道:「這是我們道家的事情,說了你也不懂的,講它作甚?」

官文介面道:「敢問中丞大人,你老人家適才講的道家的事情,難道比國家的事情還重要嗎?」

裕泰道:「道家的事情是關乎自家命脈的事情,國家的事情則是關乎國家命脈的事情;自家命脈是由自家負責,而國家的命脈是要大家來負責。我自家的命脈我自己不上心,難道要讓上頭上心嗎?國家的命脈本部院不上心,自有人上心。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還做什麼欽差!天下人可不要笑掉大牙!」

曾國藩笑道:「照中丞大人的意思,是不必要做什麼巡撫,倒是適合做平民的了!」裕泰哈哈大笑道:「真是糊塗透頂!我做不做巡撫那是皇上的事。你以為有本事肯任事才可以做巡撫嗎?」

官文好不奇怪,瞪大眼睛反問:「難道大清巡撫都是糊塗蟲可以做得嗎?」裕泰用鼻子哼了一聲,道:「本部院熬到現在這樣,一靠運氣,二靠祖宗庇護,三靠有個好名字,就因為這個好名字,本部院到了哪裡,哪裡就國泰民安,這可是萬歲爺金口玉牙親自對咱說的。」

裕泰說完話,洋洋得意起來,紅頂戴一動一動地煞是好看。

曾國藩在心裡先罵一聲「荒謬」,然後對身邊的師爺道:「煩你去外面看一看,劉太尊的驗屍官可曾回來?」

師爺答應一聲,走出堂去。

裕泰這時道:「本部院不能再奉陪了,就此告辭。」

曾國藩一見,急道:「裕中丞,你還不能走。案子還沒有問完,你怎麼能走呢?」回頭又對官文道:「對吧,官大人?」

官文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裕泰正要講話,師爺這時走進來,道:「稟曾大人官大人,驗屍官已回來多時。」說著,雙手呈上屍檢記錄。

侍候在側的侍衛接過來,呈給曾國藩。

曾國藩打開記錄,見檢驗結果是:腹瀉脫水而窒息死亡。旁邊注著看視郎中魏德全的口供。

曾國藩合上卷宗,略一沉吟,便大喝一聲:「來人!」

兩名侍衛推門而入,答應一聲「嗻」。

曾國藩道:「請跟驗屍官速赴湘鄉傳郎中魏德全到堂!速去速回,不得有誤。逃脫魏德全,唯爾等是問!去吧。」

曾國藩回頭對裕泰道:「實在對大人不起,事出有因,只好委屈大人在提督府暫住一夜了。」

曾國藩不容裕泰說話,便高喊一聲:「來人,扶裕中丞去籤押房歇息。傳話下去,裕中丞想吃什麼,必須認真置辦,不得有誤!」

裕泰的臉色霎時氣成了豬肝色,卻又罵不得,火不得,真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了。看張也時,也不知是嚇得還是氣得,站了好半天才勉強站起身。

當晚,裕泰的滿族大太太帶著十幾個丫環、婆子及一隊撫標兵,氣勢洶洶地來提督府要人。

那裕夫人仗著是滿人,妹子又是皇上身邊的貴人,自己既是二品的誥命夫人,又和京里的一位王爺的格格是干姐妹,所以一進提督府的轅門,先就大叫大嚷:「我家老爺犯法有皇上治罪,哪裡來的山貓野狗,敢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話畢,回頭命令撫標兵帶隊的一名參將:「給老娘打將進去。先把老爺搶回府里,回頭老娘去京里和他理論。」

同來的參將倒有些見識,小聲道:「稟夫人,提督歸總督節制,比不得撫標,楊軍門的官品比咱家老爺還大兩級。依在下看來,還是先禮後兵的好。」

裕夫人先罵一聲「膽小鬼」,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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