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曾國藩拒見家鄉官員 第四十九節 推薦陳源袞去教書

曾國藩滿腹心思地回到府邸,飯後把自己關進了書房,閉目靜思起來。

從道光帝的氣色來看,怕是難以維持多久了,臉無光、眼無神、周身疲倦、咳痰見紅,這是末弩之兆。這固然是道光帝操勞所致,但也與天災人禍有大關聯。道光帝也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和一個漢官談了許多不該談的事。

道光帝想要幹什麼呢?大清是以武力進駐平定中原的,皇宮內的王爺們,是絕不會向漢大臣吐露心聲的,是堅決防範漢人的。尤其是平定三藩之後,漢人就更加不得勢。可道光帝為什麼和自己講這些呢?莫不是病入膏肓糊塗了不成?

他睜開眼睛,找出安魂香,燃上一支,又盤腿坐在炕上。

有一點毋庸置疑,道光帝確是把自己當成了身邊的大臣。這固然與穆彰阿的舉薦有關聯,同時也隱隱露出道光帝對滿人失望,重心在漸漸向漢人轉移的苗頭。

滿人治漢,是努爾哈赤寫在「玉牒」上的祖諭,非有大魄力的皇帝是不可改動的。道光能向一個四品的漢大臣吐露自己的心跡,也正好說明皇帝身邊乏人。一想到這層,曾國藩又隱隱地感到不安。

透過道光帝話的表面而看實質,他是希望自己能在朝臣中真正做一個既廉潔又敢任事的好官員,影響一代甚或幾代官員,把大清王朝延續下去。這既有公心又有私心。公心即是為國,私心則是為了皇室一脈的興旺。

曾國藩想得頭痛肢麻,他走下炕,想再續一支香,這時,周升悄悄走進來:「大人,已經三更天了,您老歇吧。」

「哦……」曾國藩自言自語,「三更天了,是該歇了。」

睡了幾個時辰,天就亮了,曾國藩剛剛起床,周升便急急忙忙地闖進來道:「大人,小的剛得的信兒,陳源袞翰林的內人沒了!」

「什麼?」曾國藩打了個愣,「你是說易安人沒了?」

周升道:「是,陳府管家剛走,陳翰林想讓大人過去一趟。」

曾國藩邊更衣邊對周升道:「趕緊備轎。」

周升一愣,小聲問一句:「不吃早飯了?」

曾國藩道:「陳翰林京里沒親人,不定忙亂成什麼樣呢。我得趕緊去!」趕到陳府,陳源袞正坐在客廳獨自落淚。一見曾國藩走進來,只叫得一聲「滌生」,便說不出話來。

管家忙接過曾國藩脫下的衣服,邊道:「我家奶奶昨日生產,找了三四個接生婆子都不濟事。折騰到午後,小少爺算是降生了,但奶奶卻沒了!」

「小少爺呢?」曾國藩問。

陳源袞道:「一直哭,丫環抱著哄呢。生下來就沒了娘,咳!」

管家道:「小少爺是餓得喲,啥都吃不進去。這可如何是好呀,總不能……」

曾國藩急道:「馬上著人去找奶媽呀,孩子得吃奶呀!」一句話提醒了陳源袞,當下也顧不得多想,急忙跑出去,著人去找奶媽。

陳源袞,湖南茶陵人,是曾國藩上一科的進士,時任翰林院檢討。娶妻易氏,封贈安人。易安人生頭胎,卻就落了難,怎不叫陳源袞悲痛。

不一會兒,劉傳瑩、邵懿辰、陳公源等人相繼來到,曾國藩就指揮大家為易安人安靈。陳源袞的住處是租賃來的,東家怕晦氣,不準停靈。曾國藩又讓周升拿了帖子去城外的關帝廟聯絡,總算成功,易安人的靈柩就暫停在關帝廟。奶媽找到後,小公子也停了哭聲。

不久,曾國藩見陳源袞整日鬱鬱寡歡,辦差也打不起精神,便讓陳源袞辭了下人退了房子和奶媽一起搬到曾府。陳源袞和奶媽各住一間房子,一日三餐卻吃在一處。陳源袞每日和曾國藩談些國事,下下圍棋,心情漸漸好轉。

曾府自打多了陳源袞父子,日子倒過得比平常快了許多。

兩個月後,陳源袞丁父憂離京回籍,只剩下了兒子一個在曾家寄養。陳源袞臨別為兒子取名遠濟。陳遠濟成年後娶曾國藩的女兒曾紀曜為妻。

曾國藩為陳家老爺書寫了挽幛、輓聯,都打到包袱里,由陳源袞一併帶回。易安人的靈柩也由關帝廟取出,專雇了人護送。

曾國藩帶著公差一路護送陳源袞及易安人的靈柩出京。

眼望著陳源袞扶柩前行,曾國藩的淚水模糊了雙眼。他知道,他在京城從此少了一位摯友,而京師則少了一位直官。

陳源袞是京師有名的直筒子,翰林院骨鯁之士。就為他這個脾氣,很多京官是不大與他往來的,而他本人也深知自己的那張破嘴是得罪過許多人的,是許多京官所不能見容的,於是早就存了辭官的念頭,只是苦於沒有機會。

他的念頭和曾國藩談過了多次,曾國藩是深知其內中苦楚的,雖也勸過幾次,但終於知道陳源袞其人於官場是不相宜的,終究是要離去的。

就拿這次出京來說,除曾國藩、黃子壽、邵懿辰等幾個同僚外,侍郎以上官員連挽幛都不曾送一個。而曾國藩回籍奔喪,連皇上都賞了挽幛,大臣們就更不用說了。

這固然與曾國藩的學問聲望有關,但同時也與皇上的賞識、穆彰阿的提拔有直接的原因;尤其是曾國藩在生活上節儉寡慾,在公事上嚴格要求自己,克己奉公、言行一致,這些更讓人敬服。

京里有多少嘴上是一套詞,做起來又是一套曲的官員呢,怕數也數不清!最為可笑的當數以監察公正面目設置的都老爺們,明著是監察,做的事卻是今天巡夜查嫖官,明天休假吃花酒。這都是大清國連皇上都知道的極其尷尬的事情。

陳源袞的這次丁父憂,曾國藩知道他是必要退出官場的了,送走陳源袞後,給善化的唐鑒先生寫了一封信。信中拜求唐先生,望唐先生轉求長沙嶽麓書院的山長(歷代對書院講學者的稱謂),希望在嶽麓書院、漣濱書院或長沙書院,能給陳翰林謀一教席。

教書育人雖非陳源袞所長,但他畢竟是兩榜出身,功底還是有的。曾國藩深知,唐鑒是奉行中庸的,雖對陳源袞素抱成見,但對曾國藩還算欽佩有加。曾國藩的成名是與唐鑒的頌揚大有聯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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