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曾國藩拒見家鄉官員 第四十五節 曾國藩的學生全都榜上有名

曾國藩假滿,便和左宗棠出寺歸府。

當晚,便有翰林院侍講、侍讀學士以下官員來看曾國藩。趙楫也打發了管傢具帖問候。

曾國藩鄭重地把左宗棠介紹給大家認識。左宗棠至此才知道,曾國藩已是四品京堂了。內心愈發佩服這個人的高尚情懷和博大胸襟。他開始為有這樣一位同鄉而感到自豪了。

周升獻上茶來,眾人歸座談話。

左宗棠先還有些拘謹,但經過交談,思路漸漸暢通,也就高談闊論起來。那些翰林們倒聽得入迷,很晚才散。

曾國藩讓紀澤稱左宗棠為世叔,讓下人們稱呼左爺,李鴻章、郭嵩燾也都用晚輩禮節見過。

曾國藩讓周升單給左宗棠打掃了一間屋子居住。得知李鴻章和郭嵩燾也是應試的舉子,左宗棠執意要和李鴻章住在一起,說是切磋八股方便。曾國藩卻怕左老三把李鴻章的筆給拐帶慢了,堅持把他倆分開。

先頭幾天,李鴻章還能聽左宗棠發議論,講用兵用人,後來越聽越與功名、八股不著邊際,索性連陪也不陪他了,只顧忙自己的功課,閑下來,便教紀澤幾句「之乎者也」。

看看年關將近,京師開始忙碌起來,曾國藩忙得有時一連幾天不能回來,就把這家全盤託了左宗棠照料。

年關,既是官員交心走門路的時節,又是京官們的關口。有的官員是長年靠借債過活的,一到年關,要賬的就逼上門來,躲也躲不及。

曾國藩的日子原本就不寬裕,是一份靠薪俸、一份靠弟子的束脩、一份靠借債,再無別的進項。一到年關,自然也就有幾個錢莊管收賬的夥計拿著單據過來催討。

左宗棠一見錢莊的借具,很是嚇了一跳。他萬沒想到的是,曾國藩做到四品京堂還要靠借債度日!

左宗棠深受感動,就忙寫了封家信,差了曾府的一個下人,騎了快馬,回湖南湘陰的左府去取五千兩銀子來,而手裡現有的銀子,都替曾國藩還了舊賬,雖不甚多,也有四五百兩。

曾國藩早已忙得頭暈腦漲,是無暇顧及這些的,隨左宗棠在府里怎麼做,從不過問。直到這時,李鴻章才不得不對左宗棠另眼相看了,心裡也存下了「曾左交厚」這樣的念頭。

過了年關,管家唐軒照例把一年的收支大賬送曾國藩看。曾國藩這才知道,左宗棠不僅為他堵了陳年的老窟窿,又從自家拿過來五千兩的銀子,心下就有些不忍。

他把左宗棠叫進書房來,動情地道:「季高,無論你拿多少錢,也該同在下商量一下。須知你左季高的銀子,也是你一文一文積下來的,並不是大風刮來的。」

左宗棠哈哈大笑道:「好你個曾滌生,得了便宜還要得理!你老哥以為我這五千兩銀子白給了你不成?那是我借給你的。我何時要用,你須何時還我。滌生,說句正經話,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官場中的一個『廉』字。當官的擁有了這個字,才能把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我就做不到。你老哥幾年光景做到四品京堂這個份上尚且靠借債度日,就知道你是一個怎樣的官了。這儘管與你的膽子小性格懦弱有關,但也確實包含了一個『廉』字。這錢不借給你又借給誰呢!俗話說,官多大膽多大,可你官大卻不見膽大,真是學也學不來!」

左宗棠一番話,說得曾國藩目瞪口呆。

這一年會試,道光欽命曾國藩為出題大臣與閱卷大臣,閱卷大臣領班為大學士穆彰阿,副領班為柏葰。

左宗棠得到這個消息,竟半晌無語。一個人在曾國藩的書房裡發了半晌呆,終於長嘆了一口氣道:「罷罷罷,滌生閱卷,今亮今歲進身無望矣!」

會試的前一天,趁李鴻章收拾考籃的時候,左宗棠一個人收拾一下行李用品,叫了一輛車子,悄悄出京回湘陰去了。

左宗棠為什麼一聽到欽命曾國藩為閱卷大臣的消息便不再下場了呢?因為左宗棠太了解曾國藩的性格了。於私事上,無論怎樣馬虎,他是斷不追究的,但於公事、文章上,他是一絲一毫也不許差的。如果換了別的什麼大臣閱卷,他左老三的文章或許還能矇混過關,在曾國藩的眼裡,是斷斷混不過去了,所謂「知己」二字,原說的也是這個理兒。

會試眨眼即過,說著話就到揭皇榜的日子,曾國藩門下的十大弟子均榜上有名。名次較前的為李鴻章排名第五、郭嵩燾排名十二、李宗義排名在二十七。然後又是殿試。依老例,道光帝當場欽點李鴻章等前五名是科進士為翰林院庶吉士。其他的進士們留京的留京、外放的外放,皆大歡喜。

會試是大清國舉子們的大事,不僅百姓看重,朝廷也是格外地重視,光閱卷大臣就欽命了十二位,加上領班大臣、副領班大臣,有時竟達二十幾人之多。進場舉人的考卷要經過二十幾位大臣看後才能定奪,是難以作弊的。曾國藩的十位弟子不僅全部考中,而且名次都較前,這種情形不僅以前沒有過,就是以後也再沒出現過。一時全國盛傳。

曾國藩的文名,再次大震。經他親自校正、標題、釋義的「四書五經」,在他門下十弟子的協助下,在全國範圍內刻版發行。曾國藩此時可謂春風得意,一順百順。

會試過去不久,衡州歐陽凝祉打發人來到曾府,稱老太太思念女兒及外孫心切,特來接大小姐回家小住。

曾國藩不敢怠慢,急忙給玉英打點行裝,雇了轎子,轉天便親自護送到城關,與玉英依依惜別。

又過了三個月的安穩日子,不料一封訃告從家鄉傳了過來:祖母王太恭人已於上月十八日因患水腫不幸仙逝了,壽八十。曾國藩這日恰巧在府,一得此信,立時昏厥在地。家人一陣忙亂。

待到蘇醒後,曾國藩又大哭了一場,這才讓下人布置靈堂,購置了孝布,全府上下皆著孝服;又連夜起草了《請假守靈》折,由文慶轉呈了上去。按大清律例和丁艱制度,官員的祖父母亡故是不用丁憂的,但卻可以請假在家守孝,時間不等。

但這次,道光皇帝卻一反常規,不僅賞了曾國藩四個月的假,還恩准回籍奔喪,又破天荒特別為王太恭人親筆寫了「賢德永存」四字,還鈐①了御印,由曹公公親自送到曾府。

曾國藩大受感動,帶著全府上下人等,一連叩了九個頭才被曹公公扶起。

他不敢耽擱,匆匆和文慶打了聲招呼,就帶了周升及兩名侍衛,踏上回鄉的路。

翰林院同僚們的輓聯、挽幛早在當天就送過來了,文慶也寫了「成仙得道」四字,這些包了好大一包。

曾國藩的一生信條:只收墨跡不收銀兩。連恩師穆中堂送來的五百兩銀子,也由家人送回,決不破例。穆彰阿無奈也只好改寫了一大幅挽幛,曾國藩才收下。

曾國藩一行人在路上不敢耽擱,加之曾國藩歸鄉心切,真是能趕十里路決不只走五里路,半月光景,便已進入湖南地面。

一進入湖南,曾國藩先就大吃一驚了:這還是魂牽夢縈的故鄉嗎?

儘管他心裡清楚,頭一年的湖南旱情特重,晚秋季節又生蝗蟲。聽家鄉進京會試的舉子們講,大批的蝗蟲遮天蔽日,落到哪裡,哪裡的莊稼便霎時不見。有的縣,連民房都給壓塌。國庫一年當中三次下發賑災銀兩,又從四川調進大批的糧食解困,撫院的告急文書這才緩下來。所過州縣的商行、店鋪也都大半關著,分明是有貨無人買的緣故。人們臉上都顯現著焦慮和不安,行色匆匆,不知是忙著投親還是靠友,全沒了他在家鄉時的繁華和寧靜。

美麗的湖南,在中年曾國藩的眼中是大打折扣了。這能是湖南嗎?這難道真是湖南?問路人,都說是湖南,而且被告知,前行八十里,即是長沙。曾國藩的心是愈發地沉重了。

白楊坪,湘鄉縣荷葉塘都北角的一個偏僻冷落、荒涼貧窮、不過二百戶左右的一個村落,坐落在湘鄉、衡陽、衡山三縣的交界之處;但見高矮不齊的一大片草房零零星星散作一片,街不成街,路不成路,蝗蟲啃光莖葉的莊稼田隨處可見。白楊坪的西南角,卻有三個輝煌的高大牌坊在半雲端聳立著,給人一種鶴立雞群之感,與周圍環境極不協調;但見三座高大牌坊的門楣上,依次鑲嵌著「孝廉第」、「進士第」、「翰林第」。九個塗金的大字在日光下熠熠閃亮。三座牌坊後邊的一片房屋還有些整齊的模樣,當中兩扇釘鼓朱漆安著鐵環的大木門,左右各吊著兩盞白紗燈籠,一串長長的歲頭紙被吹得嘩嘩作響,煞是凄涼。

不用問,在湘鄉百里方圓能有這等輝煌氣勢的人家,一定是湘鄉縣首戶曾家了。

曾家正辦大喪,方圓百里便聞哀聲。一蓬白鬍須的曾星岡——曾家的老太爺,拄著根蛇頭的壽星拐杖,腰杆子拔得挺直,站在自家的院落中間,頭頂遮著傘樣的枯死的老槐樹的杈,兩眼定定地望著半開半閉的大門,一動不動。從接到長孫子城告假奔喪的信,他便天天如此,一天不落過。

幾個僕人遠遠地跟在身後,不敢勸,不敢問,也不敢近前。老爺曾麟書已吩咐過,隨老太爺怎麼樣,都不要管。

曾國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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