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道光帝賜封曾氏家族 第三十二節 不為私事違反大清律例

曾府的單獨一間房裡,一下子便掛上三個誥命軸子,這間屋子於是也就成了下人們的禁地。兩封報喜的家信,也於午後分別發往荷葉塘與衡州府。

當晚,曾府的祭祀堂里香煙繚繞,曾麟書領著在京的一家大小祭奠完上蒼又祭奠起祖宗,祭奠完祖宗又反過來祈禱上蒼。一連忙活了十幾天,曾府才漸漸安靜。

但曾麟書卻安靜不下來,他還有個心愿未了,想去天下讀書人個個傾慕的翰林院看一看。曾麟書也是個讀書人,儘管他已知憑自己的才能不要說與進士無緣,怕連舉人也是撈不到了,可他特別想去看看翰林院裡面究竟是個什麼樣子,也就算沒白活這一回。倘若以後繼續坐館,也能增加些資本。當然,這後一點,是他自己的小秘密。

憋了幾天,他實在憋不住了,這才在一天飯後和曾國藩閑拉時,把自己的想法提了出來。他以為只要自己把想法一說,不要說翰林院,就是軍機房,兒子也能讓自己去呢;說不定兒子一高興,還能把他領到萬歲爺的跟前呢!兒子不是經常見皇上嗎?兒子可是堂堂的四品官哪!四品官是比縣太爺大好幾品的官,還有做不到的事嗎?

曾國藩卻猛地打了個愣怔,沒想到父親讀書讀到了這種無知的程度!按大清律例,不要說官員的親戚不準進辦事房,就是皇妃想見親爹,也得萬歲爺下旨才可以召見。父親怎麼連這點起碼的常識都不懂呢,要知道,翰林院官員擅帶親戚進辦事房犯的可是殺頭之罪啊!

曾國藩當著兩個弟弟的面,撲通跪倒在地,道:「父親大人所請,有違大清律例,兒子不敢答應,請父親大人寬恕。」說畢便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曾國潢、曾國華趕忙扶起大哥。

曾麟書萬沒想到兒子的一句「有違律例」便把自己的這個小小願望回絕得乾乾淨淨。他滿臉通紅,一時有些下不了台。

他叫著曾國藩的乳名道:「寬一,你爹儘管沒有功名,可好歹也算個讀書人。你爹無非是想借著你的名號到翰林院看一眼,也算對得起『讀書人』三個字。咳!你又何必如此呢。」說畢,重重地嘆了口氣。

國潢這時勸道:「爹,按大清律例,翰林院官員擅帶親戚進翰林院,是要殺頭的呀!這事誰敢辦哪?您老就別難為大哥了。」

曾麟書道:「爹何曾不知道這些!不懂大清律例,爹能中秀才嗎?可你大哥是堂堂的四品大員哪!四品官員比縣太爺大好幾級,就全湖南來說,也沒有多少啊!四品京官的爹,何況還封贈了三品中憲大夫,連想看看翰林院究竟是個什麼樣兒,還不行嗎?」

曾國藩再次跪在地上:「爹,您老就用家法懲罰不孝兒男吧!就算您殺了我,這件事我也絕難從命!父命不可違,君命更不可違呀!」

國潢、國華趕忙再次過來扶大哥,哪知曾國藩下定決心,堅決不起來。曾麟書無奈,只好道:「寬一,你起來吧,爹不去翰林院了。細想想,你現在做著翰林院的官兒,爹看不看那翰林院,也沒有什麼要緊!」說完,含著兩泡眼淚,背起手,踱進自己的卧房去了。

曾國藩這才沖著爹的背影磕了個響頭,爬了起來。

這一天,曾國藩正巧值夜班,陳公源同江忠源兩個人乘著兩頂小轎來曾府看望曾麟書。

談了一陣飲食起居,曾麟書忽然問陳公源:「陳翰林,翰林院是好大的一個院落吧?有沒有湖南長沙的貢院大?」

陳公源一抱拳答:「回曾老爺的話,翰林院何止比長沙貢院大!長沙貢院只是個鄉試考點,翰林院的掌院學士可是堂堂的二品京官,品級相當於湖南的巡撫呢!怎麼能比!」

「哎呀,那麼大!」曾麟書吧吧嘴,「怪不得讀書人都想掙翰林!」忽然又苦笑了一聲:「今生做不成翰林,能看一眼翰林院,也就知足了!唉!」

江忠源這時道:「曾老爺,您就讓曾翰林帶著您走一趟翰林院不就全知道了?」

陳公源急忙用腳踢了一下江忠源,江忠源這才猛然醒悟,想起大清律例來,就急忙補充一句:「其實,那翰林院也是徒有虛名而已。就算點了翰林,不也有做一輩子候補知縣的?窮得什麼似的!」曾麟書仍在愣愣地發獃。

告辭出來,陳公源仍在埋怨江忠源:「曾老爺讀了大半輩子的書,舉人也不曾中一個,有進翰林院看一遭兒的念頭自然難免。可這有違大清律例的事,滌生怎麼能做呢?曾老爺是上了年紀的人,一旦勾起痰症,又如何向滌生交代!滌生幾年如一日,不要說越制,就是錯話又何曾說過一句?」

江忠源臨上轎卻道:「我們何不背著曾大人,為曾老爺子了了這一樁心愿?也算是替滌生盡孝了,可不是好!」

陳公源大驚:「快閉上大鳥嘴!這等殺頭的勾當,如何能做!」

江忠源坐進轎里道:「讓忠源想想辦法……」隨即用腳跺跺踏板:「起轎,回貝勒府。」

這一天早起,曾國藩照例先到父親房裡請安。這是曾國藩定的規矩,自己起床後,須先到父親房裡請安,請安後便洗漱,然後才能開飯。飯後的一段時間,曾國藩還能替門生們看上一篇文章,之後,才起轎去翰林院辦事。儘管這樣,他每日仍能保證第一個跨進詹事府的門檻,值事官把茶給他衝上之後,他喝上一會兒,其他官員才開始陸陸續續地進來。

早起床是曾家傳了幾世的家規,曾國藩在京里這幾年一直保持著這傳統。平時,他先在父親卧室門外問上一聲:「爹可曾起床?」如果裡面說一聲:「進來吧。」他就推門走進去接著問一句:「晚上睡得可好?」等曾麟書回答「好」的時候,周升這時已把凈面水端過來了,於是就凈面漱口吃早飯。

今天卻很奇怪。曾國藩在門外連問了兩聲:「爹可曾起床?」裡面都沒有回聲,曾國藩的心怦地一跳,開始胡思亂想:莫不是爹的氣疼病犯了?莫不是爹真生自己的氣了?

「爺!」周升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曾國藩的身後,倒把曾國藩嚇了一跳。

「老爺呢?」他急忙問周升。

周升說:「回爺的話,天沒亮陳翰林和江孝廉就用轎子把老爺抬走了,說好早飯前就回來的。小的一直在門外張望,就忘了跟爺說了。」

「陳翰林和江孝廉沒說讓老爺去幹什麼嗎?」曾國藩疑惑地問。

周升搖搖頭,道:「這個不曾說,小的也沒敢問,想那陳翰林和江孝廉除了請老爺吃酒還能幹啥呢?」

主僕兩人正一問一答地說話,曾麟書卻笑眯眯地推門走了進來。曾國藩急忙垂手問安,周升則慌亂地去廚下為老爺打凈面水。

用早飯的時候,曾麟書仍是滿面春風,搞得曾國藩愈發納悶。從公事房下來,曾國藩沒有回府,徑直去了陳公源的府邸。一落轎,陳公源好像預先知道什麼似的已早早迎了出來。陳公源拉著曾國藩的手,兩個人走進陳府客廳。

沒待曾國藩發問,陳公源已先說話:「滌生,關於老爺早上出門的事,你可別問在下,我可沒恁大的膽量,端底盡在岷樵那裡。」

曾國藩笑道:「我也不打你板子,你只實話實說,既不是吃酒,一大早把老爺哄出去幹什麼去了?你以為是在湖南哪?」

「你別管幹什麼,我先問你,老爺子回去高興不高興呢?」

「這正是在下納悶的地方。該不是帶老爺逛翰林院了吧?」

陳公源終於笑起來:「不愧是穆中堂的門生,真是一猜就中!」

原來,江忠源回到貝勒府後,當晚就找小貝子,說:「鄉下來了個親戚,老舉人,進京參加明年的大考,想進翰林院看一看,可又知道這是有違大清律例的勾當,整日在會館嘆氣不止,為師替他著急,可又幫不上忙,這要急出病來,為師如何對得起他的親人呢?」

小貝子想都沒想就把管家叫了進來,吩咐道:「拿我的名刺去找翰林院侍衛福統領,就說咱家有個親戚想到翰林院里逛一逛,讓他給安排個時間。」

管家答應一聲「嗻」,拿著名刺走出去,午飯前回來稟告,說:「福統領讓咱家明天上午翰林們辦公事前把親戚送過去。咱家親戚逛完逛夠,他再給送出來,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江忠源一聽這話,興沖沖地急忙去找陳公源。曾麟書的心愿終於了結。

從陳公源一開始講述這過程,曾國藩的心就開始怦怦地跳,陳公源講完了,汗水已把曾國藩的官服打濕了。他既有些感動,又有些不安。感動的是,江、陳二位老友總算為自己了了一樁心事;不安的是,此事一旦傳揚出去,如何得了!

曾國藩皺起眉頭說:「忠源真太糊塗了,一旦被外人知道實情,我們還想有吃飯的傢伙嗎?找個時間把他約出來,看我怎麼訓他!」

陳公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滌生啊,你幹嗎非要把『謝』說成『訓』呢,好好地謝他到你這裡就變成狠狠地訓他了!」

曾國藩也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心裡很清楚,大清的許多律例都是針對漢人而言的,對一些王爺、貝勒、滿大學士來說,形同虛設。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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