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曾國藩的送禮絕活 第二十九節 相約報國寺

曾國藩麻木地跟著曹公公走進御書房,聽見裡面喊出一聲「宣曾國藩進見」,曾國藩就一步跨進去跪倒在地,口裡麻木地喊出一聲:「臣曾國藩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道光帝看了曾國藩一眼,嘴裡卻喊道:「曹公公。」

門外的曹公公急忙進來跪下,朗聲道:「奴才在。」

道光帝道:「來人,送曾國藩回府。傳御膳房,賞曾國藩早膳。朕該上朝了。」

曹公公急忙爬起來扶起道光帝,口裡對侍立在側的太監們喊:「送曾國藩回府。傳御膳房,賞曾國藩早膳!」扶著道光帝旁若無人地走出去。

當值的太監這時走到曾國藩面前道:「曾大人,奴才著人送你回府吧。御膳房的早膳一會兒就到。」曾國藩嗯了一聲,剛想站起,卻眼前一黑,再次昏死過去。

當曾國藩被當值太監著人用轎子抬回府里,周升被嚇成半死。不一刻,曾國藩還沒醒過來,送早膳的太監又到了。周升急忙跪接,言明老爺尚未蘇醒,請各位公公擔待,又每人賞了十兩銀子,才把兩名太監打發走。

周升剛停下來想給曾國藩喂口熱水,一名太監領著太醫院的李為清走進來,高聲喊道:「皇上有旨,賞太醫李為清給曾國藩瞧病。」

周升又急忙替主人叩謝,又摸出十兩銀子遞給那太監,口裡還連連說:「公公辛苦!公公辛苦!」直到那太監笑眯眯地把錢揣起來為止。

李太醫給曾國藩把了把脈息,又開了一個方子,囑咐周升按方子到同仁堂抓藥,儘快熬上。這才同那太監離去。周升把太監一直送到大門口,回來看時,曾國藩已睜開了雙眼。

周升趕忙把他扶起,口裡叫著「大人」,眼裡已落下淚來。

曾國藩喘息了好一陣才說出話:「周升啊,扶我下床,同我一起跪謝皇上早膳。」

跪拜畢,曾國藩喘息著坐到椅子上,周升站在後邊給他輕輕地捶著背。好一會兒,曾國藩才打發他拿著方子去同仁堂抓藥。

忽然,曾國藩覺著周身奇癢,自己解開衣服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只見全身斑點密布,癬疾來得比歷次都猛;撓上一把,立即鮮紅一片,有血絲一條一條地冒將出來。

周升回來後,先給曾國藩前胸後背把膏藥貼上,又急忙熬藥。

曾國藩吃完葯後,又同周升吃了些御賞早膳,卻是四葷四素外加一煲冰糖蓮子粥。曾國藩是第一次喝蓮子粥,除了覺著甜,沒有品出珍貴來。周升則是喝一口粥跪下一次,喝九口粥接連跪下去九次,跪一次嘴裡念叨一次「託大人恩典,也喝上了萬歲爺常吃的粥,這大恩大德兩輩子也還不完哩!」細想,周升說的也是實情。當時的普通百姓,不要說喝蓮子粥,能知道蓮子粥這名字的又能有多少呢?不要說周升一連跪了九次,換了任何一個人,不也是一生引以為榮的事嗎!

飯罷,詹事府當值官來傳諭旨:「曾國藩典試四川,大耗體能,備嘗辛苦,積勞成疾,著賞長白山人蔘一棵、假一月。欽此。」

詹事府當值官剛走,翰林院幾位同寅邵懿辰、劉傳瑩等人便一齊來看視,只是少了胡林翼。一問才知,曾國藩四川典試期間,胡林翼母親病故,胡於是丁艱①回籍,已離京兩個多月了。周升急忙擺上茶來,大家七嘴八舌地便海聊起來。

陳公源先講話:「軍機處官報,說滌生於入蜀途中敲詐地方,魚肉地方衙門,把我們幾個嚇成半死。」梅曾亮道:「我壓根兒就沒信!我梅曾亮有一天做了欽差有可能這麼辦幾把!滌生是何種人!不是當面奉承他,不要說翰林院,就是整個京師,又有哪個官員的操守能超過他?」邵懿辰這時打開隨身帶來的一個方包道:「這是唐鑒鏡海老夫子臨走留下的一部書稿,讓我轉給你,煩你閑暇時給校改校改。」

曾國藩介面道:「快不要臊我了!唐大人的大作海內尚無一人敢作校改,除非你邵翰林不怕臊,別人可沒你這份才情。」邵懿辰被曾國藩說得滿臉緋紅,自己訕笑了幾聲:「我說的反正是唐老夫子的原話,校不校在你,在下把話捎到,就算完成任務了。」

梅曾亮道:「我看院里放了一頂藍呢大轎,想必是滌生的了?」

曾國藩道:「禮制如此,在下也馬虎不得。所幸費銀不多,是別人用了幾年的,在下只換了個轎呢布。穆中堂答應給薦四個轎夫過來,一年才五十幾兩銀子。至於引轎官嘛,就不用了。我大清胡亂抬高儀仗不許,按違制算,如果自動貶低規格,則不算違制,更不會有人追究。」梅曾亮道:「滌生早該如此。滿人的家奴都乘轎亂跑,耀武揚威,我們這些兩榜出身的漢人就賤了?」

曾國藩這時忽然問:「皇上剛賞了在下一個月的假,不知這京城可有清凈的好去處?一則養病,一則把我這一路的日記整理出來。」

陳公源想了想道:「出城南四十里有一個報國寺,方丈是我們湖南人,在下去年中暑,就在他那裡住了兩個月,既清凈,環境又好,真正爽人。多少出點香火錢,每月也就是幾兩的樣子,管三餐素飯,豈不好?」

曾國藩正要介面,劉傳瑩搶過話題說:「有這樣的好去處何不早說!新寧好友江忠源現在住在我處,這個擠!滌生,明日我們一起去報國寺住上他一個月,反正上頭賞我的三個月假還差一個月呢,狠歇它一個月豈不痛快!」邵懿辰道:「哈哈,在下也去。反正最近都在關注廣西鬧痘瘟的事,到不到公事房也沒人注意。」

曾國藩笑道:「看樣子,周升也得去了,讓他扛翰林院的大匾。」

眾人就一齊大笑起來。入夜,曾國藩從不遠處的飯館叫了幾個葷素小菜,幾名翰林公熱鬧了一回。

曾國藩雇了兩個人來抬小轎,帶上邵懿辰轉來的唐鏡海老夫子著的《學案小識》及去四川途中的零散日記、雜鈔,額外又帶了一竹箱子隨時要翻看的書,又把四川怡興堂的膏藥帶了八貼,這才出城門奔報國寺而去。

曾國藩前腳到報國寺,劉傳瑩和江忠源的兩乘小轎後腳也進了報國寺,同來的還有湘陰舉子郭嵩燾。江忠源其名曾國藩是早有所聞的,謀面卻是首次。郭嵩燾則是曾府的常客。

曾國藩看那江忠源,身材雖羸弱,卻聲響如雷,舉止豪爽,不像個讀書人,倒有江湖大俠的氣概,不覺好笑。經過交談才得知,江忠源,字常孺,號岷樵,湖南新寧人,一榜武舉出身。第一次會試時因同來的舉子胡禎得暴病猝死會館,為護送胡禎的靈柩回籍,江忠源毅然放棄了會試,竟持單刀一把,走千里之路,把胡禎送回了故土。不久,新化籍舉人鄒柳溪病逝於京師,又是江忠源護送其靈柩由京返湘。

後來湘鄉籍舉人鄧鐵松在北京患了肺病,死在回湘途中的河北獻縣,又是江忠源負責料理後事,並護送其靈柩回到家中。江忠源從此名聲大振。人們於是紛紛傳說:包送靈柩江岷樵,代寫輓聯曾滌生。人們把一介鄉間武舉與曾國藩並列在一起,可見江忠源在人們心目中有著怎樣的地位了。曾國藩早就想結識這位湖南同鄉,只是苦於沒有機會。

這次有幸見面,自然是相談甚歡。當天晚上,四個人又促膝長談。事後,曾國藩在《過隙影》中稱江忠源是一等一的人物,三等三的結局,又按著《冰鑒》續評曰:「此人必立功名於天下,然當以節義死。」報國寺的方丈一真長老也是滿腹經綸、佛理精深的方外高人。

一真俗姓趙,名廣才,湖南湘潭人,世代務農,到他父輩一代時已略有積蓄,到廣才七歲時,也能備上一份禮物去村中的私館背那「之乎者也」了。廣才八歲父死,九歲母亡,之後族人合夥公吞了他家的幾畝薄田,把他送進廟裡做了小弟子。廣才成年後,遍游四海名山,尋訪高僧問佛,五台山、少林寺、華山、白馬寺,都留有他的足印,最後終於在報國寺落腳。

一真長老和曾國藩相識不久,兩人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時常在一起品茶下棋,講經論道。從一真長老的身上,曾國藩學到了很多道家、佛家養生工夫,如每日的燙水洗腳、打坐調息,均是這個時候開始學的。

郭嵩燾和江忠源每日研習武學,像要成就武學宗師的樣子,曾國藩則不忘校閱唐鑒的《學案小識》和整理日記、雜鈔,補寫《過隙影》。四個人的光陰倒也打發得快。一月後,曾國藩、劉傳瑩假滿,只好乘轎回府,江忠源也離開山門,到貝勒府報到,報國寺只剩下郭嵩燾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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