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曾國藩的送禮絕活 第二十七節 湘妃寶扇送恩師

離開簡陽府,曾國藩等人取直道回京,這就大大縮短了行程,只五十幾天光景,主持四川鄉試的一行人就平安進京。

到了翰林院才知道,曾國藩已升授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由從五品上升到正五品,長順也由宮廷侍衛,調任皇四子奕的貼身侍衛,台庄則分到皇六子奕身邊充任侍衛。

奕和奕,是道光帝比較寵愛的兩個皇子,有人推斷,將來的皇位繼承人,此二人必居其一,據說是一個和尚從《推背圖》里找出來的,真偽待考。

趙楫也交部敘優,各考官也都各有賞份。川中一行,大小十幾人等,人人有份,個個得賞,真箇是雨露甘泉,皇恩浩蕩。

文書交割完畢已近午時,曾國藩到路邊的飯鋪匆匆吃了一碗餛飩,自然是不放辣子的那種,然後就急匆匆趕往穆府拜謁座師。

見到曾國藩,穆彰阿果然十分高興,又是讓座又是請茶。曾國藩親手奉上一盒在成都為恩師買的毛尖,又獻上一罐在三峽特意灌的上峽水,專用來泡毛尖的,又從袖裡摸出一柄破爛的、說不清具體顏色的湘妃竹扇。

穆彰阿打著哈哈,口裡說著:「滌生萬不要如此。」用手輕輕地把毛尖推開,不很在意般地打開那把不成樣子的扇子。等到扇子完全展開之後,穆彰阿猛地坐直身子,眼裡射出兩道驚喜之光。在這柄很破舊的扇面上,一隻小蝦清晰地蜷伏在水中的一片雜草中,六如居士幾個小楷字更讓老中堂為之驚訝。他把扇子平放在案上,拿過放大鏡,一處一處細看起來。

這柄小竹扇曾國藩已反覆鑒定過了,確屬唐伯虎畫的上品。唐寅畫蝦極少點睛,一生中好像只點過兩次。這柄扇當是唐寅在極興奮時隨手畫給秋香的,據說當時很被唐室其他姐妹眼紅過一陣。

這柄竹扇,是曾國藩在成都一處深巷裡的一家老字號古玩店買的。唐學士的點睛蝦何以流落到蜀地已無從查考,老掌柜開價就是二百兩,並且聲明,不真保退。曾國藩開始並沒有太往心裡去,他抱定的主意是江南第一才子的作品不可能流落到川中腹地的。但他經過一番細細察看之後,卻斷定,這是真貨,而且是京師古玩家們尋覓已久的、唐學士僅有的兩幅點睛蝦中的一幅!無疑,老闆開的價錢一點兒都不高。唐寅的作品一般都在五十兩至二百兩白銀之間,但這柄點睛蝦卻遠遠不止二百兩這個數了,曾國藩給它估定的價錢當在五百兩與一千兩之間,很可能更高。

從老掌柜開出的價錢看,是把這柄湘妃竹扇作為一般唐寅作品來對待的。曾國藩決定五十兩買下這柄扇子,多拿出一兩都超出他自己的預算,儘管河南巡撫衙門替皇上墊賞的一千兩銀子尚分文未動,但那筆賞銀曾國藩是有大用的,不肯輕易拆封。

入蜀前,湘鄉的父親曾鱗書就要帶他的家小及兩位弟弟進京看他,同時也是讓曾國藩這位翰林大哥親自指導一下剛剛進縣學的兩個弟弟。曾國藩的大兒子紀澤也已長到五歲,曾國藩尚沒有看見自己兒子的小模樣。他因為典試四川,所以只好寫信申明緣由,告訴父親及家小緩來。曾國藩的這一千兩銀子是準備回京之後安排家小用的。

他掏出五十兩一封的銀子往柜上一放,真誠地說:「在下只有五十兩。出手,扇子打包歸我,不出手,請把扇子收好,在下湊足了錢,再來取。」

老掌柜是個老古玩,看人的眼力也毒,從曾國藩進堂那幾步走來推斷,這是個京里來的官家人,但看不出職位高低,揣摩不透品級大小,只能從舉止分析不是一般的小官小吏。曾國藩那日著的是便裝,青衣小帽,一派書生打扮。

老掌柜先盯了一眼曾國藩的臉,慢慢地便把扇子收回櫃里,同時把銀子往外推了推,說:「爺,您老把銀子收起來吧。」曾國藩無奈地嘆了口氣,收起銀子慢慢地轉過身去。他的眼前浮現出三年前在北京琉璃廠附近的古玩店出現的一幕情景,他在這家古玩店的牆上發現乾隆年間的大學士劉墉寫的一副對聯,他賞玩許久,嘆羨不已,決定買下來,寄回湘鄉讓弟弟們臨寫。哪知掌柜一開價,竟是十兩銀子不打折扣。

等他攢夠了錢再來買時,那副對聯已經出手了。每當想起這事,他就後悔不已。人們都說大戶人家藏古玩,富足門第購字畫,說得一點兒不假。曾國藩雖是窮書生,偏偏也愛古玩字畫,就因為囊中羞澀,與多少上品失之交臂!曾國藩走出店門的一剎那,又猛地回頭望了一眼,眼裡流露出無限的眷戀之情。

「客官慢走一步,」老掌柜忽然跑出櫃檯,抱拳而問,「敢問您的台甫①?」

「在下曾國藩。」曾國藩拱了拱手無奈地說道。

「您老敢則是京師來川主持鄉試的曾大人?」

「正是在下。」

「怪不得您老拿不出更多的銀子,看樣子真像傳聞的那樣,不拿分外的銀子啊!得,這柄扇子,小老兒就五十兩讓了!」

曾國藩得到這把湘妃竹扇竟興奮得一宿沒睡安穩。

「滌生啊,」穆彰阿把扇子放到案上道,「你又得了件寶貝!唐解元畫蝦不點睛,點睛的作品傳世的只有兩件啊!」

曾國藩深知,送禮要送對方真正喜歡又難以得到的東西。他站起身笑著說:「恩師,門生如何消受得起湘妃竹扇!這是門生特意送給恩師的,請恩師笑納。」穆彰阿立時滿臉喜色,拉著他的手,客氣道:「這怎麼敢當,這怎麼敢當!滌生啊,奉天將軍府今天給老夫送來幾尾鮮活的龍蝦,過一會兒陪老夫抿上兩口。你這次入川,可曾碰到名醫?」

穆彰阿深知曾國藩癬疾嚴重,無論走到哪裡都要訪求名醫。但對曾國藩在洛陽所遭遇的陷害卻隻字不提,好像發生在海外,又彷彿不曾發生過。曾國藩面露喜色:「謝恩師記著!」便把寶制軍如何求助怡興堂、怡興堂老掌柜如何贈藥膏的事複述一遍。

曾國藩道:「想不到怡興堂的膏藥確有與眾不同之處。門生貼了兩貼,臨進京前,只覺渾身奇癢,脫掉衣服看,竟然都結痂了,內毒明顯地去了一些,但一遇潮,還是泛癢發作,這就靠自己以後注意了。今天在公事房坐了一上午,就很安穩。」

穆彰阿笑道:「滌生這次入川,雖受些辛苦,也算值得,升了官又得了膏藥方子……」

「這也是恩師栽培的結果。」曾國藩笑著搖了搖頭,「恩師近來身子骨可好?」

「還是老樣子,六分能吃四分能睡。」穆彰阿捋著鬍鬚道。

看著笑呵呵的穆彰阿,曾國藩頗有些百感交集,他雖對穆彰阿的結黨營私心存戒備,但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古訓卻是斷斷不敢忘懷的。所以,每逢穆相的生日或是逢年過節,曾國藩都要寫上幾個字親送到府上以盡門生之孝。入蜀前,他就已打定主意,要尋一件罕見的東西送給恩師。這也是曾國藩於入蜀途中得閑便游寺廟逛古玩攤子的原因。雖不乏自己興趣使然,也確是出自曾國藩讓恩師開心一回的誠心。

穆彰阿不缺銀子不缺權勢,唯獨缺少這種誠心。穆彰阿居官幾十年,門生故吏成千上萬,能特別高看曾國藩,就是因為這個門生能補上他所缺的這個「誠」字。

飯後,曾國藩正要告辭,穆彰阿道:「滌生啊,這幾日辦事的時候要小心一點,皇上最近心緒不佳,已連連斥責了好幾位大臣。聽太醫說,皇后得了一種怪病,腹腫不瀉,已三天沒有進食,是一種非常怪的氣症。」

曾國藩的心猛地一沉。怪不得今天的翰林院失去了往日的活潑氣氛,大家說話走路都格外地小心。看樣子,誰也不想這時候闖禍。曾國藩怏怏地回到府邸,周升早早接著。

「爺,」周升悄悄道,「四川來的親兵候您大半天了,問也不說話,好像有什麼東西要交割。小的給他泡了一壺茶,就那麼一直在堂屋喝著。」

曾國藩一端詳,原來是同來的親兵把總,這才放下心來,落座問道:「制軍大人交辦的事情都辦妥帖了?」「回大人的話,」親兵一抱拳,「都辦妥帖了,卑職準備明天回川復命。」

「辛苦你了。」曾國藩略靜了靜,「一路風塵護送學差,千辛萬苦總在不言中。周升啊,去封十兩銀子交給這位老哥。」

「謝大人!」親兵把總略跪了跪,忽然用手往屋角一指,道,「請大人給卑職寫張回條,卑職好回去跟制軍交差。」曾國藩順著手指望過去,這才發現屋角里多了一隻三尺見方的木箱子,像是景德鎮裝瓷泥的木櫃,箱口赫然封著四川總督衙門的紫花大印。不用問,這自然是那寶制軍送給曾國藩的禮物了。

「真是防不勝防!」曾國藩心裡嘀咕了一句,然後提高音量,「周升啊,煩你打開箱子。」

箱子很快便打開了,四十封官銀整整齊齊地出現在曾國藩的眼前,每封為五十兩,四十封即是兩千兩,又等於一份程儀!面對這兩千兩整齊的白銀,曾國藩沉思了一下,這才拿起紙筆,給寶興寫了一封謝函,也無非承蒙關照、受之有愧等謙詞。

把總拿到回函,高高興興地回客店去了。周升直送到大門外,才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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