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曾國藩的送禮絕活 第二十六節 難辦的案子要巧辦

曾國藩笑了笑:「方伯大人,這案子可就奇了。夷人既未在簡陽府登記備案,簡陽府自然無從找起,而夷人又咬定這三個人是在簡陽失蹤的,僅憑他們一面之詞?總得找出證據吧?」黃忠道:「聽夷人講,他們三個人是給胡家送貨的,去了就再沒回來,所以就咬定是失蹤在簡陽境內了。真假哪個能分辨得清?」

當時辦理夷案,各地衙門大多採用這種拖的手段來對付洋人,因為大家實在找不出更好的方法。這種方法在康、雍、乾時還比較有效,但隨著夷人武裝的進入,這種方法就不再有效。

張殿元的一番奉承話,說得長順哈哈大笑起來。曾國藩道:「看張大人的氣色,好像夷案處理得還順手?」張殿元的神色立時嚴肅起來,他放下酒杯,鄭重其事地說:「下官把二位請來,就是還要請教。胡家在簡陽的煙館、銀庄本府已經查封了,但胡家一口咬定,近兩個月來根本沒見什麼英吉利人。案子卡在這裡,弄得本府騎虎難下。按察使衙門天天行文討要結果,胡家的家小是天天來衙門要人。英吉利的咨文,按察使衙門已轉過來幾份,口氣確是硬得嚇人,還給按察使衙門限定了時間,超出時間找不到人,他們不僅要進京告御狀,還要派火炮隊進川,說是維護英吉利商人的利益。本府想,實在挨不過去,就把屍體亮出來……總得有個結局吧?」

曾國藩起程那天,寶興的起花珊瑚頂戴特別耀眼,而老黃忠的精氣神卻不足。因為簡陽夷案沒有了結,夷人追得緊,追得黃忠沒情沒緒。

長順則高興地舉著酒杯道:「府台大人如此高抬本人,在下這裡先干為敬!」一仰脖,一碗酒便灌進肚子里。張殿元看得目瞪口呆,他邊給長順斟酒邊道:「長侍衛如此豪飲,真讓本府大開眼界!看長侍衛的海量,便可知長侍衛的前程不可估量啊。」

四川總督寶興,特意在頭天即把川中舉子集起的程儀分發給副主考趙楫及考官等人,這些,曾國藩並不知道。寶興又專撥親兵三十六名,特委了一名把總負責,押了十車貨物,當然是獨輪小車,車上滿載著四川的土特產,隨曾國藩一起進京。這些東西是分發給皇親貴族大學士尚書們的。寶興又修書若干封,交把總封好。送給曾國藩與穆彰阿的禮物卻是與眾不同:用兩個三尺見方的木箱盛著,壓在車子的最底部,只有帶兵把總一人知道,曾國藩、趙楫等人都被蒙在鼓裡。寶興這麼做也是出於無奈。

老朽七十整,夢舉四十年。

只因無銀兩,場場榜外邊。

經綸空滿腹,愧對孔聖賢。

今日又下場,不期竟歡顏。

「咳!」黃忠長嘆一口氣,「凡牽扯到夷人的事情,寶制軍向來是不問不管的。當天本司就派人將英吉利耶候德德的文書轉交給總督衙門了,夷案誰敢輕易接手啊!哪知沒過一個時辰,寶制軍就著人給送了回來,讓本司全權處理。」說著,黃忠忽然把聲音壓低道:「曾翰林,你我同為漢人,實不相瞞,本部院頭上的二品頂戴,早晚要斷送在寶興那廝手裡。夷案最難辦,辦得好,上頭說是寶興的功勞,辦砸了,問罪的可就是本人了!林則徐多大的前程,還不是因為夷案,一句話就斷送了!」黃忠說的話雖帶了三分酒意,但也確是實情。

曾國藩對黃忠既感不平,又同情。望著黃忠胸前飄著的那一大把花白鬍須,他忽然想到自己在京里的處境,自己比眼前的這位又能強到哪裡呢?儘管他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從五品官員,可在京師,地位連王府里的奴才都比不上啊!想到這裡,曾國藩心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酒過三巡之後,黃忠忽然放下酒杯道:「曾翰林,你知道嗎?簡陽出大事了!本司這二品頂戴怕是戴不長了!」

三場考試一過,曾國藩馬上便進入閱卷階段。

儘管當時其他省份也都是大權掌握在滿人手裡,但都還能走走過場,給予漢人相當的尊重。寶興則表現得相當赤裸。他常講的一句話是:「大清的天下就是滿人說了算,漢人算個鳥!」他對曾國藩的敬重完全來自於手握重權的穆彰阿。沒有穆彰阿的面子,別說曾國藩只是個從五品的中層官員,就算正一品的漢人大學士來蜀中主持鄉試,他寶制軍也不會給這麼大場面的,頂多把布、按二司亮出來應付一下也就夠了。

黃忠一下子睜大眼睛:「這頓酒總算沒白喝!翰林公啊,本司叨擾了你大半夜,你可不要罵本司糊塗喲!告辭了。」說畢,便踉踉蹌蹌地搶出門去,親兵一把扶住,這才東倒西歪地去了。望著黃忠那遠去的背影,曾國藩一聲長嘆:「夷人早晚要給大清帶來禍害啊!」

曾國藩急忙放下湯匙問:「方伯大人,下官路過簡陽,那裡太平寧日,沒發現什麼事啊?」

曾國藩望了望那碗飄著辣子的蓮子湯,無可奈何地把碗往外推了推,道:「告訴廚下,給下官沏壺茶吧。」張殿元以為曾國藩渴了,便急忙吩咐下去。

進了張府,一桌蠻說得過去的酒席已擺放停當。張殿元把曾國藩按在上首,把長順按在二首,自己在下首打橫作陪。張殿元先讓廚子給曾國藩上了一碗清筍蓮子湯,卻是放了辣子的,他和長順則每人面前斟了一大碗酒。

當時,外面聽榜的人已是人山人海。有應考的士子親自來這裡候著的,有雇了專人在這裡守候而本人在會館聽消息的。趙楫唱名,張也品填榜,曾國藩監榜。

曾國藩道:「大人何不責成簡陽辦理這個案子?夷人在簡陽失蹤,簡陽府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下官說的可對?」

張殿元端起酒杯猛喝一大口:「就照二位大人的話做,拖,一直拖下去,簡陽既沒見著夷人,也未發現夷屍!胡家已經抄沒的錢財決不能發還!」

黃忠道:「就是昨天,英吉利總商行的代辦耶候德德咨文本司,說三個英吉利茶葉商人,在簡陽失蹤,聲稱這三位商人很可能被亂民劫殺,如果本司不儘快把兇手緝拿,把屍體交還,耶候德德就要進京告御狀,找萬歲爺打官司,這怎麼得了!」說著,黃忠的額頭冒出汗珠。

而到寫榜的時候,地方官員就可以參加了,執筆非既是兩榜出身又名望高的人不可,以示隆重。

穆彰阿在給寶興的信中,特彆強調「曾國藩雖出身農家,操守卻是古今第一人」。

這次考試,共取舉人六十二名,副榜十二名。填五魁①的時候,外面忽然一片聲地喊:「制軍大人來了!制軍大人來了!」張也品正寫得手順,一聽這話,也只好放下筆。

黃忠也是兩榜出身,做了十年翰林院編修,才外放四川補過兩任知府,如今已是六十歲的人了,才熬到藩台的位置。但黃忠這藩台卻當得有名無實,除了每日在公文上蓋個印簽個字外,竟沒有幾件事能做。四川無論什麼事體,都是寶興一人掌握,包括外放一名知縣,沒有寶興點頭,黃忠就放不成。

開科取士是關乎國家興衰的大事,朝廷相當重視。

張也品道:「這五魁,是專等制軍大人來填的,趕巧大人來了。若大人不來,下官正要著人去請呢!」寶興哈哈大笑:「快不要抬舉本部堂。本部堂仍一介武夫,是填不來五魁的,傳揚出去,不笑掉人大牙才怪!」

曾國藩恭恭敬敬深施一禮:「制軍大人學貫古今,當朝沒有幾個能比得過。這五魁,非大人填而不能完滿!下官代表新科五魁,謝大人了!」寶興還要謙讓,張也品已飛快地拿筆遞過來,道:「請制軍大人執筆吧,快不要讓新科五魁等得心焦了。」

曾國藩佩服地望了長順一眼說:「長侍衛概括得好,也對夷人看得較透。英吉利人也好,倭寇也好,都是些尚未開化的野蠻人,伎倆也就是長侍衛說的那幾種。只要別讓他抓住證據,就能一直拖下去。雖然胡家也不能就此罷休。下官思慮了許久,這煙土對我大清國危害太大,長此以往,勢必釀成禍亂。儘管林公則徐因禁煙而獲罪,但煙禁並未開,私販鴉片還是犯法的,必須禁止。你放過胡家,英吉利的鴉片在簡陽就還有市場。只要鴉片在簡陽,簡陽還想太平嗎?」

曾國藩堅信,只要張知府按他說的這麼做,肯定能把夷人拖垮,簡陽也會從此太平無事。有時候,拖也是一種辦事方法。

寶興大踏步走了進來。眾人急忙依次見禮。寶興笑著問道:「快填全了吧?」張也品道:「就剩五魁了。」寶興邊坐邊說:「那快填哪,天都快亮了。本部堂還等著喝慶功酒呢!」

這位因無銀兩打點、四十年被冷落在榜外邊的人就是這次的解元宋文觀,一位治學嚴謹、為人正直的七十歲的老學究。老人家此次參加鄉試,如果不是曾國藩的冰水送得及時,不要說中不了解元,恐怕連命都丟了。該舉子後來做過一任縣令,轉年即累死於任所,卻無怨無悔。宋文觀不僅官聲不錯,他的故事還被民間藝人編成彈詞在各地傳唱,美名遠揚。

寶興不想被曾國藩當眾出醜,說穿了就是不想和曾國藩鬧隔閡。他寶興是穆黨,曾國藩作為穆中堂的座下弟子,自然也是穆黨。寶興是這麼想的。

張學台見總督和藩台都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